孟良布置的桌席在后花园的偏隅一角,这符合宇文晏凌和梨婴的要求,他俩一个素日偏好僻静,一个怕晒太阳。游廊窄而长,弯弯曲曲多少回转,茂树花丛间的亭子就是了。
桌上有酒,梨婴眉开眼笑打开壶盖闻闻,清冽的秋露白,光嗅着就觉得辛辣里搀着香甜。她很喜欢,正要拿杯给自己斟,却被他一手伸过来按下了。她还没抗议,他已经二话不说把酒壶往自己面前一放,不许她再碰,托起琵琶袖给她盛了一碗热乎乎的红豆桂花酿圆子,闻着甜蜜浓香,往她面前一搁,“喝这个。”
她低头看看面前那碗圆子,又看看宇文晏凌给自己斟完酒放在一边的酒壶,伸手又要去拿,却没想手刚要碰到壶把手,他就轻轻巧巧把酒壶挪了半寸位置,气定神闲看着她。她叹口气,怨怼地收回手,心里憋屈又不敢发作,只好悻悻作罢。
他往她小碟里布菜,知道她饿坏了,素烧鹅片、酱蟹、糖蒸茄、芙蓉豆腐,样样来一点,七七八八堆成了小山,她吃得顺胃顺心,却不忘跟他赌气,他问她好吃么?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好吃。”
他放下手里的酒盅儿,笑着凝目看她,曼声问:“不好吃怎么碟子空了?”
她把吃空的碟子往前一推,“谁叫我饿了。”说完埋头去喝那碗酿圆子,一入口就喜欢上了,味浓甜润的桂花圆子,满嘴糯软甜香。
唔,竟比酒还好喝一点。她在心里暗自念叨。
她那副傻傻的样子很讨人喜欢,他眉目舒展看她埋头吃喝,伸手帮她把落在脸颊的碎发捋到耳后,问道,“那你往常喜欢吃什么?”
她觉得自己要想出个他没吃过的,好好刁难刁难他,凝眸想了半日,蹦出几个字,“田鸡,凤爪。”她转过头看他,乌亮亮的眸子闪着光,“要拿小山椒泡制的那种。”
他果然听得茫然,田鸡和凤爪宫中也吃的,却是爆炒或煲汤,泡椒的他从来没尝过。他皱起眉头,“你从哪儿吃的?”
“刘兔儿做给我吃的!”她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放下调羹叨叨起来,“兔儿祖上是渝州人嘛!人家渝州人可会做菜啦,拿个陶胚坛子,把凤爪放进去,用山椒把味道泡得酸辣爽甜,泡好了放进嘴里咬一口,嗯,皮韧肉香。”她讲得绘声绘色,得意地向他一抬下巴,“比你们皇宫贵族吃的神仙肉还美味。”
他听得认真,慵懒轻笑出声,“我们不吃神仙肉。不过你说的这些让我也不由馋得紧,回头让兔儿做一坛子尝尝。”
她大快朵颐完了,他还在气定神闲尝菜色。亭外一只鸟飞过,“唧”地一声拖出去好远。她转头四盼秋色,渐渐不安分起来。
他睨她一眼,“屁股上长刺了?”
她啧一声,“没长刺!你堂堂王爷怎么能说这种俗语?”
他低声笑,“成日跟番子们混在一处,时间久了听来一些。”
她歪着头若有所思,“你们大男人家整天一起厮混,闲着无聊都要聊些什么?准是净聊女子了!”
宇文晏凌皱着眉笑话她,“议正事都议不完,整日点灯熬油的,哪有闲工夫聊女子?再者说,大家又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好几个档头连儿子都生两个了,聊什么女子?”
她半信半疑点点头,又想想往日在香兰楼的时候,姐姐们聚在一起可是成日聊男子的,不是东城富少爷就是西城贵公子,今日他纳妾明日他娶妻,梨婴向来不爱抛头露面的人,都能在姐姐们口中把那些男子们个个认清楚。
她哦一声,看着宇文晏凌那张无懈可击的脸,又轻声嘟哝道,“那你们几个没成家的呢?你、孟良、白华,也都不聊女子么?不聊聊这么多年的情事什么的……”还没说完,脸已经转到一边去了。
“我成家了啊。”宇文晏凌是聪明人,渐渐听明白梨婴话里的探究,他笑着去捏她下巴,梨婴不得已和他对视,眼前是他微挑的眼梢和直挺的鼻梁,他曼声道:“你忘记我成家了?而且是跟你?如果往后再跟他们凑在一起,我要跟他们揶揄揶揄我娘子,她是京城第一醋坛子。”
梨婴不服气了,张嘴想说话,可是下巴又被他捏着,樱桃小嘴一下成了圆形,粉嘟嘟得简直在勾引人,他忍不住凑上去,张口轻轻含住她的下唇,碰触之处柔软至极。她刚喝过花酿圆子,一双唇香甜得像是蜜做的。
他的模样他的巧功,连他一根根长的睫毛都近在眼前,她哪里招架得住,直到他享尽了她唇上的甜美,轻轻放开她,转身提壶斟酒,她还在原处傻愣愣地没反应过来,一心回味那快活美妙的感受,别说之前的话题,连方才吃没吃过饭都忘了。
他转头看她那双怔住的大眼睛,笑得馨馨然,把手里的酒盏递给她,取笑道:“允许你喝一杯吧。乖,解解内热。”
梨婴听出他在笑话她,掖了掖发红的脸,简直不愿抬头看他,把他递来的酒盏接到手里,刚尝了一小口,他那边又淡然开口,表情无关痛痒,“我嘱托顾明月让她不要脱队,是因为往后有更多事要保证她不走远才行——”他顿一下,转头冲梨婴一笑,“不是非要她在身边,而是不能让她太自由。”
梨婴一盏酒清洌洌下肚,再加上刚刚被宇文晏凌的吻冲昏了头脑,此时俨然是天下最想得开的人,小手一挥姿态潇洒,冲宇文晏凌爽快一笑,“没事,明月姐姐是个好姐姐,昨晚还准备了好——多——饭给我当宵夜!真的是满满一整桌!”她手里比划着桌子的大小,小脸因为酒醺而绯红,被花园的秋色衬着,在他眼里简直是十二分的可爱。正望着她心里欢快,她一根葱白的手指倏地晃悠悠地伸到他脸前,整个人摇头晃脑煞有介事道,“你还说是醋坛子吗?我不是啦!你看我,我是心眼最大的人,有多大呢?能装得下整个紫禁城!咦,紫禁城里有个人,是谁呀,哎呀,是晏凌王爷呀!”她哈哈哈地说完,咧着嘴露出一口糯米银牙,笑嘻嘻地伸手又要去拿酒壶,简直把宇文晏凌气到只会苦笑,直接伸手捉住她的腕子,自己拧起眉来差点犯头痛。早就领教这人是一杯倒,酒量浅得像只草虾,还偏偏爱喝又贪杯,以后长着记性,再也不要整日勾她的酒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