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次日,我便被天君召去。
“万物缘分,自有定数。所谓缘因司,便是来应这缘分,而非凭空编撰。钦源,你可知罪?”他是如此问的。
天君说的有理,我也无甚好辩解的,是以我未答话。原先的处罚是,让我化为凡人,于凡世间尝三生三世情劫,且阶品退回上仙。
挽歌向来不管天务,那日竟为我开了口:“上神数万年来兢兢业业,日后定将功补过。还望父君三思。”
他们兴许又说了些什么,但我无心去听,只在留意殿外的脚步声。
我被天君召来一事人尽皆知,定也传到了帝君那儿。天知道我有多期望听到他来——听到他的黑靴踏地,听到侍卫高亢地报一声,泠崖帝君求见。
事实上他没来。殿外静得很,连一点能掩盖他来的痕迹、能让我自欺欺人的风声都没有。
最后天君道:“十亿凡世中有十亿朵大斯丽格。我自其中选出三千凡世来,你去寻三千朵。何时寻够,何时归天。”
我听到自己称了声是。
我清楚帝君的性子,知道他不会为任何人求情——自然包括我。可我还是等着,只希望出于愧疚,或者出于什么都好,他来看我一眼。而结果则是,我从始至终,看遍三千轮花开花落,皆未见着他的影子。
我寻够那三千朵大斯丽格,足足花了三千年的时间。
时间未将我所有的心思磨砺干净。三千年后我归天,直接奔去他何铸宫。我怀着最后点希望想问他,他在托我牵线时知道我会被天罚么?虽说他没来寻我,但是他惦念过么?牵挂过一星半点么?
然这个问题在我未同他对话的时候便已经有了答案。湖心亭里面,他正在提笔长书;旁边研着墨的,不是琬琰又是谁。
场景太美好。我若是过去,都感觉我是个天大的恶人。
我的昆吾剑是阿娘传给我的。她曾用这剑斩了天君座下的三足乌,只因它振起的风扰乱了喜静的她的竹林。我大可以冲进去,将琬琰如三足乌一般斩了。
可我没有。
我转头便走。甚至连准备好了百年的问题都没问出口。
我不知为何我那么做。兴许是因我皈依了善,又或是这些年来将我折磨得软弱。
后来便是我搬到岐山的事情了。我亦想明白了,无缘便是无缘吧。
一说,帝君这般做,乃是利用了本上神,让琬琰公主临到与隐水结缘时才想明白,她心中的人实乃泠崖帝君。
一说,帝君这般做,原本是发自真心的,怎料看琬琰公主与隐水仙君亲密时醋了,方晓得他心中的人实乃琬琰公主。
总之,他们算是传成了一对,我的出现只是个衬托。不过我宁愿相信是后者,也不愿相信是帝君利用了我。
仅仅是因为,他是我曾经那样喜欢的泠崖帝君。
事后我也不晓得自己的心境如何,只是如今再次看到他,却再无当年那股冲动了。
若要说如今仍令我动心的场景,怕是那个中午。
在水中的我怔怔地睁着眼,望着那只从湖心亭上伸出来欲拉我的手。
他问:“这书,我该如何还你?”
我答:“你于七天之后中午将书放在此地,我自会来取。”
但这些情债,你不用还了。
我端着酒盏,心中又有些感慨。
再度抬起头,发现面前已经开始有舞姬开始起舞。身边的帝君低眉浅酌,冷不丁道:“这舞,未及你百鸟朝凤的千万分之一。”
我呵呵一笑:“帝君抬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