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扇孤京城外的一处荒僻安静的地方,正立着一个身着黑色外袍的男人。他忧郁安静的眸子里荡漾着冰冷的气息,挺拔的身躯在夜幕中略显孤独。
他在等一个人,却也不急,似是断定了此人不会失约一般。
果然,不远处缓缓使来一辆马车。男人的唇角泛起了一抹阴冷的笑意。
车子华贵却异常低调,在重重夜幕的掩映下更显神秘。让人不禁感觉它装载着太多的秘密。
马车在男人面前停下,驾车的小厮利落的跳了下来,规矩的扶着车里的贵人下来。其一举一动皆是有礼法可寻,恭敬之极也谨慎之极,一看便知是受过教训的。奴才都这般行事,车内就定是个极尊贵的主子了。
来者是个气度雍容的妇人,她虽保养的极好,却掩不住岁月留下的沧桑感。月亮依旧清清冷冷的照着,此刻越发添了寒意。皎白的月光映在妇人看似朴素的衣袍上,也映在了她此时神情复杂的面孔上。
那小厮见二人见了面,便悄悄退至远处,留神察看着四周。
“芷儿!”男人的眼眸中浮起一抹浅笑,伸手便要抚摸妇人的发丝。
轩芷撩开男人的手,举止投足间尽是冰冷和怒意。“哀家可是扇孤的皇太后,你最好清楚这一点。”轩芷的脸上浮起一抹太后应有的尊贵与骄傲。
咸璎的手僵在了半空,似乎略显尴尬。但他只是笑笑,便风轻云淡的收了手,并不放在心上。
“平儿呢?你把他怎么了?”轩芷一想到轩平,心里就止不住的焦急与痛心。若不是因为自己,平儿又岂会受这般苦楚!
咸璎冷笑,道:“一个小侄子就让你以太后之尊来压我,若是璟洛还在……”
“没有如果!”轩芷打断咸璎,微微的有些激动,神情里甚至多了几分狰狞。“即便他在,也绝不会认你这个薄情寡义的东西。”
轩芷的这句话似一把冰冷尖锐的匕首,深深的扎进了咸璎尚还抱着一丝虚幻的希望的心。多年来的愤恨与愧疚顿时似汹涌的潮水般涌上心头,将思想淹没。这是他一辈子都难以摆脱的梦魇。这么多年过去,他产生过无数次要将眼前这个女人千刀万剐的冲动。这一次,更是强烈。
可是,他要报复。他不会这么轻易的让轩芷与儿子团聚,她还有利用价值,他要让她也尝尝在痛苦中煎熬的滋味。
按捺下烦躁的心情,咸璎故意将语气放的轻松。“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受了一刀,中了点毒罢了!”
轩芷听了心急如焚,她知道轩平的伤以咸璎的个性绝不会像他描述的如此简单。情急之中,声音都有些颤抖。“他在哪儿?”
咸璎见轩芷如此担心轩平,心中的痛愈发强烈深刻起来,惩罚轩芷的快意也愈发明显。他不知道,若是那个他仅见了一面的儿子尚在人世,轩芷又会怎样,她会像疼侄子这般去疼他们的孩子吗!如此种种,都让咸璎心痛神驰,胸闷难耐。
“你对别人的孩子尚能如此上心,为何就不能疼疼咱们的孩子,非要杀了他!”咸璎的声音颤抖不已,透着满满的愤怒与不能自禁的暴躁。
他狠狠抓住轩芷的肩膀,恨不得将它们捏碎。“对不起你的人是我,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咸璎向轩芷低吼道。
他经过岁月的打磨,生活的磨砺,与轩芷相遇时的飘逸俊朗、忧郁深沉的淡漠气息早已不见。如今的他野心勃勃、权力在握,却也多了许多伤心事。在对轩芷难以自控的发泄之后,他的整个灵魂仍旧被无尽的落寞所裹围,被无穷的失意所缠绕。
比起咸璎,轩芷则显得更为冷静,也更为冷漠。她始终只是冷眼瞧着在自己眼前发怒到几乎疯狂的咸璎,并没有露出一丝的同情或爱意。良久,见咸璎稍稍冷静了些,便道:“你要让我和我在乎的人痛苦,我便要让你也痛苦。”
咸璎一怔,反复咀嚼体会着轩芷的这句话,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轩芷则趁机拉下他抓住自己的手,摆脱咸璎的桎锢。
“我没有时间在这儿和你废话,平儿在哪儿?”
咸璎深深吸了一大口夜晚清冷的空气,体内的灼热感顿时消减不少。“他在九曲山,是死是活就要看你拜多少佛,烧多少香了。”咸璎说的极不客气,他也不想客气。他知道轩芷永远不会明白自己初为人父的喜悦与自豪被自己最心爱的女人生生掠夺的感觉,那是人世间最痛不欲生的煎熬,也是他此生挥之不去的浓重阴影。
轩芷也不再理他,转身便欲回宫。却听咸璎似乎是自叹般的说道:“你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轩芷心中苦笑。可怕的女人吗?还不是拜你所赐。不过,轩芷已没了继续待下去的耐心和精力。每一次面对这个男人,轩芷都感觉好累。
夜幕之中,咸璎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攥紧了拳头,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他发誓,必要用余下之年去报复所有令自己痛苦的人,要让他们生不如死。咸璎决绝的望了眼已显得有些凄惨的月亮,消失在远处的夜色中。
轩芷回到皇宫,已显得疲惫不堪。轩克仍在大殿内等着她。如今轩平遇刺失踪,他是寝食不安,坐卧难耐,一心盼着轩芷带回消息。
轩芷独自推了门进殿,脸色苍白。
“平儿受了伤又中了毒,如今在九曲山,你天一亮马上派人去找,就是把整个山挖了也得把他找出来。”轩芷拉着轩克,焦急的嘱咐着。一时身子疲软,几乎要倒下去。
轩克连忙扶住,搀她到座上歇息。听了轩芷的话,知道轩平的下落,心内顿觉稍安。
轩芷扶着主座,一时泪如雨下。
“克儿,我担心他。”轩芷哽咽着,一度失了方才的镇定冷静。“他若在山里迷路可怎么是好?那荒郊野外什么都没有,平儿又比不得自小山里长大的,他可怎么办呢!”
轩克也焦急起来,但轩芷已经方寸大乱,他也只能耐下担忧,先顾好轩芷。
“姐姐不要太过忧思,保重身体为是。若为这个急出了病,那就是平儿的罪孽了。”轩克慢慢疏导着轩芷。
见轩芷这般伤心,轩克猜着也是因着咸璎的缘故,便道:“其实姐姐也知道,咸璎那时并不知道父亲是姐姐的家人。何况父亲当时树大招风,又并非贤臣,迟早会沦为君王或仇人的刀下亡魂。”轩克又小心的看了看轩芷的脸色。“既如此,姐姐又何苦自己折磨自己呢!”
轩芷只是愣愣的,自己静静的思索着,始终不发一言。
良久,见轩芷疲倦,轩克就退了出去。
次日,轩克便派人去九曲山中搜寻轩平,却也不在话下。
却说轩平一觉起来,便觉血脉通畅、元气恢复,并无半分昨日毒素发作后的不适感,反而精力充沛、通体舒畅。兼之清幽竹林、雅致小筑,更觉神清气爽。
只是说的夸张一点,轩平感觉自己是被冻醒的。
分明是初夏的天,原本应该是个阳光照耀的刺眼温暖的时候。可这竹林里却让人觉得寒气森森,清冷异常。就连阳光也因竹林的密密遮挡,变得柔和暗淡起来。
轩平走了出去,但见四下里悄无声息,寂静非常。轩平这才发现,竹林在这里并没有中断,只是稀疏了一些。竹屋绝不是孤立的在竹林中圈出的一块地,而是与竹林融为一体。所以轩平一出门便可触摸到翠竹。
翠绿茂盛的草茎上还挂着冰冷晶莹的露水,参天的翠竹仍旧挺拔如昨。
只这安静几乎让轩平压抑的喘不过气来,使他产生了一种与世人隔离的孤寂感。这种感觉让他不安,让他害怕。
他感觉这就是一个天然的牢房,这种难以忍受的寂寞则使它此任何一座牢房都要可怕。
轩平有心要找琁君说说话,却不知她住在何处,冒昧走动又显得太不礼貌。待要四处走走却又不识得路,若是再次迷路他可不敢保证自己能够有好运气三次获救。
正在轩平踌躇不定,又感觉自己正被孤独一点一点侵蚀的时候,却感到自己身后似有微微异动。
惊讶之余连忙回头,正对上琁君那张尚还清秀却透着冷劲儿的脸。轩平又惊又喜,方才心里的寂寥与惨淡顿时没了踪影。
琁君淡淡看了看轩平,便不动声色的向外边的竹林中走去。
轩平见了,连忙跟上。
琁君扬起手臂,飘逸的白衣便随风扬起。琁君似在拥抱着什么,拥抱着天空,拥抱着翠竹,拥抱着她心里眼里的一切。
轩平在琁君身后悄悄跟着,只见琁君不做任何修饰的行走在不做任何修饰的天地间,有些失神。
她白衣胜雪,发黑如墨,兼之周围青绿色的竹林,好似画中仙。
“这样的生活不寂寞吗?”轩平扯了一支竹叶,随手把玩着。他很难想象自己要是一辈子都生活在这个安静的诡异的地方,会变成什么样子。
琁君停了下来。“什么样的生活?”
“没人说话,没人游戏,没有人情世故,没有礼尚往来。少了些烦恼,却也少了乐趣。”轩平如是说道。
说实话,琁君觉得自己被问住了。她从未体验过人多的滋味,自然也就不会理解轩平口中的“人情世故”“礼尚往来”。有时候,她也会害怕,害怕自己已经与外边的世界格格不入,此生怕是只能与这青山绿水为伴了。
见琁君久不答言,轩平正便走至她的面前,认真的注视着她。
一身浅色衣服的轩平竟较昨日更加清逸,清晨的阳光透过层层竹叶将斑斑驳驳的影子落在他修长挺拔的身体上,也落在了琁君幽深如水潭的瞳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