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片轩平觉得甚为眼生的竹林后,只觉七拐八弯的走了许久,琁君才停了下来。
轩平看去,此处正值草木葱翠之时。不过历经风雨飘摇、岁月侵蚀,繁盛的草木肆意的疯长,已大有荒凉之意。不过正值夏天,植物茂密,倒并不觉得太过冷清。
轩平不解的望向琁君,她依旧冷淡,但眉眼间还是多了些许柔和。
琁君拉轩平过去,穿过层层灌木之后,轩平才发现这里竟隐着一个山洞。洞口甚窄,仅容一人通过。若是站在外处,倒还真看不出此处有何异常,非得进到里边来方能一睹其妙。
轩平待欲进入,却又怕此处机密,难保不会设下什么精巧机关。更何况毕竟是别人的地盘,硬闯倒是不妥。
“巧妙高深的都设在了外边,这里仅有些障眼法罢了!”
被琁君道破心思,轩平顿时有些尴尬。只是这份尴尬,琁君却未曾注意到。
起初洞内极窄极暗,四处仅有些碎石。但稍稍往里,绕过七八个弯后,眼前便豁然开朗。
轩平怔在入口处,难以形容他看到的奇景。
洞内宽约三丈,长度则难以看出,似乎一直延伸到幽深的远方。两侧石壁浑若天成,直指望不见高度的洞顶。石壁上被人为的凿出许多格子,一层一层将整面的石壁排的满满的。格子上放着的竟并非是什么奇珍异宝、稀世奇珍,而是满满的书,排列的整整齐齐。即便是宫内的藏书阁,与此相比,也逊色一大截。这样多的书同时出现本身就是一种奇观了,更别说它们满满当当的排列着直将石壁变为“书壁”了。
轩平甚至怀疑,这里是否是个书冢,将天下之书尽皆归于此处。但毕竟只是想想罢了,便是这里再大上几倍,也难以网罗天下之书吧!
轩平想到自己所读过的书怕只是这里的冰山一角,不禁有些内怯,却又不甘心被琁君压下一头去。“这里的书,你皆读过?”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试想琁君自幼长在此处,若不是练功和读书,又该如何打发漫漫时间呢!
事实的确如此,并非萧微有意督促,而是琁君以此为乐。加之她懂事很早,知道萧微有意冷淡她,所以儿时那段日子,便是终日与书为伴了,即便那时她还未必认字。
但她也只是挑拣感兴趣的读,余下不过大略一看。所以面对轩平的疑问,她不愿费舌多言,所以既未否定也没肯定。
而在轩平的眼里,琁君则是一如往常的冷淡。他早已习惯了养尊处优,上到皇上太后,下到随从仆妇,没有哪个会将他晾在一旁。琁君如此,当真令轩平有些不悦。
但他也没说什么,随着琁君往深处走去。毕竟眼前这座石洞带给他的冲击力要远远大于琁君带给他的不悦之感。
此处当时便是为了某位高人闭关所建,所以一应武学典籍皆有。非但本门武学心法完整的存留于此,更有天下其它各门各派内功心法,除了正派禅宗之外,一些并不入流的江湖秘术、旁门左道也一一收纳其中。虽然并无真正的精华部分,但也不乏秘籍宝典。单是搜罗这些,就绝不是个简单的工程。但除了占大部分的武学之外,各门各类的书所占的比重也不轻。这般精心的准备,绝不是闭关一两天可用得着的,甚至大有隐居之意。
石壁之间所留空地不小,想来就是为了练功所设。再往深处便见地上设着简单桌案,纸墨笔砚一应俱全。轩平再看时,那砚中墨汁尚未干涸,显然琁君日日都要来此。
轩平细细看时,才发现“书壁”周围并无扶梯楼阶,不禁疑惑琁君是如何取书的。待他将疑惑向琁君一问,琁君也不答言,却见她跃地而起,飞身沿石壁向上。琁君的身影如鬼魅一般穿梭其中,动作自然流畅,一举一动除了有微微衣袂拉扯的声响外,几乎是无声无息飘然而过。
轩平惊讶于琁君竟有这般高的轻功,不免疑惑起她的真实身份来。
“这里本就是为了修炼所建,所有的设计自然都是为了让人锻炼武艺。”琁君轻轻落地,未发出半分声响。见轩平似在想着什么,便轻声解释道。
“书壁”到了这里便接近尾声,但石洞却仍延伸至远处。但只远远一看便知里边定是阵法重重、机关密密,断不能擅进。
本想着此处应该就是参观的终点了,却见琁君身形一绕,轩平看时,才发现隐暗处竟有几级石阶。再向上一看,石阶蜿蜒向上,似乎通往洞顶。
石阶一级一级的呈现在轩平眼前,既不能施展轻功上去,也没有捷径可走。一步步迈上去,却好像永远也到不了尽头。这样的攀行最磨人的当是一路上似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的终点,头顶上永远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琁君手中微弱的烛光不足以驱散萦绕在心头沉闷压抑。脚下的石阶却又提醒着自己还有路要走,未到终点怎么也不能停在半路上,非逼得你要一鼓作气完成全程。
于琁君而言,这里就是她的整个世界。一块石头,一条裂痕,都或多或少、或浓或淡的构筑过琁君的童年。因此,越是这般黑暗,琁君便越觉得心安。或许,她本身就是一个生活在黑暗中的人。
可轩平就没那么好受了!爬了不知多少阶后,便掌不住的坐下休息。
琁君见轩平疲累,不禁懊悔自己未顾及他的感受。毕竟此处自己是常常来,可轩平却不是。
中午溪涧一番嬉闹之后,琁君便知道自己已经对轩平产生了一份依赖的感情。只是这份感情还未发芽就已被她小心的埋在了心底,毕竟两个人的境遇相差太大。轩平温润的笑容下当真如琁君一般清楚简单吗?琁君摸不透他,便不敢让自己轻易的涉足其中。
琁君在轩平身旁坐下,两人将石阶占满。
“已经大半个月了!”琁君忽然开口,打破平静的气氛。
“什么?”轩平一时未反应过来。
“你该回去了!”琁君顿了一顿,“他们在找你。”
轩平浅笑“你不是说除非我死……”
“我不想你死。”琁君的语调出奇的平静。
轩平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他感觉得到,真正分别的时候不远了。可他还是打起精神,道:“这么快便想赶我走?你为我解毒,我可还没报恩呢!”
“以后,不要来找我,更不要对别人谈起这里。便是报恩了!”
轩平沉默良久,一股酸涩之感涌遍全身。最终却是喉咙哽咽,发不出声来。“琁君……”
越是这般分别的时候,琁君却反而冷硬了心肠。她从来不是个多情之人,甚少有过聚散分合的大喜大悲,对情感的体会自然要比常人寡淡许多。又或许,她的这些感情已经在成为习惯的隐藏中湮没在心底,连她自己都难以觉察。
石阶的尽头是一个正对头顶的出口,但这个出口离头顶却还有半丈远,显然就是为了本门弟子而设的。不过距离毕竟也不算太远,凡是会轻功的都能出去。
琁君打开机括,头顶的圆形的石门便缓缓打开,透进来黄昏时分柔和的光。这个石洞,难不成竟把山体挖空了!
出去一看,轩平方明白自己所立之处不过是群山之中冰山一角而已,仍有更挺拔高耸的山峰挺立在一旁。但就此处望去,四周已是悬崖一片,山风甚紧。
琁君的目光落在了群山之中的某个地方。
轩平顺着她的目光远眺,除却幽幽青翠再没发现什么。不过琁君已收回了目光,轩平也不多问。
向下一看,轩平便明白为何方才的出口处要设置的如此容易。这里就像是群山中的一座孤岛,三面皆是刀削般陡峭的悬崖,几乎是垂直于地面,不给人留一点余地。另一边则是高耸入云的山峰,与自己所立之处也差了一大截。总之,若非有高深的轻功,绝不可能完好无损的从此处下去。换句话说,这里摆明了就是为石洞主人的后人准备的。
天气一连闷热了几日,今日更是沉闷,便是不多活动也会让汗水将自己淹没。再看看此时充斥于天地间醒目的橘黄、暗黄、橙红,竟将天空染成了刺眼的淡血色,四周的景物也明显暗淡下来。这一切都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马上便要下雨了,回吧!”琁君淡淡的说道,转身向洞口走去。
轩平望了望残阳似血的天空,略略有些惆怅,莫名感到一股浓浓的不舍之意。
两人都静静坐于石阶顶部不大的空地处,围绕着眼前小小烛光沉默不语。一向难以忍受这般寂静的轩平此刻也失了开玩笑的心情,或许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有这样失意不言的时候。
少年俊逸的脸庞在曳曳烛光下增添了一抹忧伤,琁君轻轻侧目,不着痕迹的将少年紧锁着的眉、微抿着的唇、盯住烛火的眼以及那抹伤深深地烙进了心底。
“如果我说,我要留下呢?”
琁君眸中的波澜微微一动,恰与轩平目光相触,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你不会久留的。”琁君的声音淡的似乎不夹带丝毫感情。“这一刻,在你出现那****便想到了。”
每每见到这样对待任何事情都好像波澜不惊的琁君的时候,轩平心里总会有点微微的气恼。他不明白为什么,或许是琁君那副与己无关的表情让他产生了一种挫败感。她脱离世俗,又总是隐起自己的情绪,让轩平觉得眼前的人儿明明近在咫尺却触之不到。她好像一缕轻烟,随时都会飘走,即便是伸出手想要努力留存,最终剩下的不过是与之相触的那一刻的微微心漾。
“你的心里,当真什么都没有吗?”以往公子哥的脾气终究是被轩平压了下来,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更令琁君泛起阵阵惆怅的话。“只要你愿意,我会带你离开这里。你可想知道,外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琁君起身,扶着粗糙凹凸的石壁久久沉默。
“我心里……”琁君微合双唇,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这时,咆哮的雷声轰鸣着响彻天宇,其声音之大,几乎要将人的耳朵震鸣。
这样的雷声从来都不是琁君的克星,她的心里已许久没有过畏惧的感觉了。因此同样的镇定之下,轩平尚还微微心惊,可琁君,却与平日里没有半分差别。
“自然有你……”琁君把这几个字咬的很轻,以至于瞬间就被轰鸣的雷声淹没。然而仅仅只是那短短一瞬,这四个字还是飘进了轩平的耳朵,他原本微微暗淡的眸子在刹那间闪现出灼灼光亮。
热切的拥抱急切而又轻柔,握住那长长秀发的指尖正微微颤抖。“你说什么?我想再听一遍。”轩平的声音在琁君耳畔响起,小心翼翼而又激动不已,便是琁君这般寡淡之人也再难抑制真情。
可是她还在犹豫,她心底还有所顾忌。多年的修炼磨砺不允许她轻易的让情感占据上风,尽管她很依恋这个怀抱。
“轩……”琁君的脸颊靠在轩平的肩膀上,这种安心的感觉,令琁君忍不住想要放纵自己一次。可是,她还是清楚而冷静的看到了横在两人之间的那道鸿沟。“你该回去了。”
琁君明显感到轩平顿了一顿,悲伤的气氛在空气里蔓延。然而紧接着,轩平拥住琁君的手臂又紧了一紧。“我们一起回去……好吗?”
瓢泼大雨骤然从天而降,雨水狠狠地砸在地面上溅起阵阵水花。暴雨如注,哗哗雨声顿时将俗世中的杂声淹没,一时间清净非常,天地间唯此玄音。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斟酌良久,琁君还是无法直接开口拒绝。但只这一句话便也足够了。
接下来便是久久地沉默,两人都不再多话,一切就在无言中。轩平靠坐在石壁上休息,琁君则依偎在他身旁。雨声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密密的鼓点将琁君的心思搅乱。
琁君向来少眠,今夜更是柔肠百转、神思不定,竟一夜未眠。轩平便是伤心,却难抵困意侵袭,不一时便睡去了。
琁君怔怔的瞅着轩平的侧脸呆了一夜,至天色初亮之时,雨声渐息。琁君点了轩平穴道,又开了石门。勉强扶起轩平,足尖一点,身子便腾空而起,窜出了头顶的石门。
光线尚还昏暗,经过一夜雨水清洗的山林亦柔和了许多。天上飘着薄雾一般的蒙蒙细丝,将琁君的发丝打湿。
她的目光又一次凝在了山林的某处,扶起轩平,施展鬼魅一般的轻功,向那一点飞去。
琁君将轩平放在离那避风处不远的老树下,而那一处天然岩石形成的凹口处,正休息着十多个人。自然,琁君是不会走近的。
那粒硕大的宝石仍旧神秘冰冷,琁君抚摸良久,望着轩平的面庞,将他塞在自己手中的匕首重新放回他的身边。
不等琁君告知,凹口处守夜的士兵就发现了这边有异。琁君连忙闪身躲入树林,匆忙离开了。
“是公子!喂!找到公子啦……”
远远的,琁君隐隐听到有人兴奋的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