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的地方了解新的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但是这几天里,赫斯来提了解了相当多的人相当多的事儿,在这个过程中,她的眼睛什么没看见?她的耳朵什么没听见?但是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人心隔肚皮,这些人的心是难以完全了解的。
起初两三天,进了这个宿舍的赫斯来提就像进了别的圈的羊一样,心里急促不安。但在十天左右的时间里,赫斯来提基本上了解了两个同宿舍人的情况。
娜扎凯提是个高挑个儿的可爱的姑娘,身材苗条,漂亮的眼睛总是笑着,圆脸,皮肤雪白。看到她的人都喜欢她,对她感兴趣。最近她把头发染得怪里怪气的,在左鼻翼上安上了像印度姑娘一样的白宝石串珠,这样一来她的脸上又出现了一个亮点。
一年前,娜扎凯提是乌鲁木齐某高等学校的一个相当勤奋的学生,但是由于她适应时代的意识很强,对学校的一批时髦的女孩子很感兴趣,最终接近了她们,还被鼓动像那些人一样穿戴,像那些人一样自由开放。但是她的经济状况难以经得住这么消费,家庭只能供她读书上学。可她这“时髦鬼”又不甘心,魔鬼总是诱惑她。有一天,偶然她和名叫阿娜来姆的姑娘认识了。这个姑娘虽不怎么漂亮,但是身材匀称,喜欢把自己打扮得像木偶一样,性格温顺,说话甜言蜜语,她和她喜欢的一个做生意的小伙子结了婚,七个月后就离婚了,她丈夫对另一个姑娘起了邪念,一块去内地了。这个少妇在城里闹市上开了个成衣店,能满足自己的生活。娜扎凯提是因来这个商店买衣服和她相识的。很短时间里,她们就成了亲密的知心朋友,因为两人性格爱好很相投……
在那些日子里,娜扎凯提和这个做生意的阿娜莱姆参加过许多聚会,认识了许多人。其中在宴会厅唱时髦歌曲的长发小伙子亚里昆打起娜扎凯提的主意来……
女孩子发育成熟时,迷恋世界,迷恋一切,把自己想象成尚未开放的花儿:白天的太阳,晚上的月亮,清晨凉爽的风,甚至觉得河里的流水都看着她。娜扎凯提正经历着这个过程。她自己也漂亮,讨人喜欢,对中年人兴致勃勃的眼球,青年人时而公开时而隐蔽的追求都感到津津有味。在这些人里面,她对亚里昆更喜欢些。起初是对他的歌唱感兴趣,以后对他本人也喜欢上了。他们在许多聚会上,在宴会厅、休养地、迪吧、卡拉OK厅之类的地方都在一起,亚里昆慷慨地花钱表示心意,有时喝了酒,在泪水中表达爱情……
一天,亚里昆请她去一个大宴会厅吃饭,娜扎凯提高兴地去了。他们一边品尝着各种美食,一边喝着外国的高级红酒,自然是惬意的。娜扎凯提喝下三杯以后,身上发热,心花怒放,没和身边亚里昆的一些动作赌气……
回去时她实在不行了,在这种情况下回学校很不方便。亚里昆安排她到宴会厅上面楼层宾馆的房间休息了几个小时,想让她解解醉意,对此娜扎凯提很满意。
亚里昆打开宿舍门,让娜扎凯提躺在床上,他自己坐在沙发上看着她漂亮的面庞取乐。慢慢地娜扎凯提纯真的样子、身上散发的香味儿使亚里昆激动起来,他身上难以按捺的兴致被唤醒,让他鲁莽起来。他慢慢地走来,抚摸娜扎凯提的脸庞眼睛,吻她的面额和嘴唇,轻轻地这儿捏捏那儿捏捏,娜扎凯提除用一种动听的哼唧声低弱地反抗外,没有别的迹象。亚里昆最后脱了衣服,到她身边躺下了……
就在那天晚上,砖从模子里出来了。如今怎么使用都行!
女孩子好像野花,无论她多么讨人喜欢但是她有锋利的刺,有带刺的花瓣儿,所以无论什么人都得谨慎地接近她。但是少妇不是那样,她宛如被剪刀剪过,刺也被剪过,如同好闻的花儿一样,因此喜欢看她的人、喜欢闻的人很多。
娜扎凯提现在正好变成了那样,成为人们都喜欢看、渴望闻的无刺的芳香的花儿。
她和亚里昆的关系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迷恋者的游戏就好像熊熊燃烧的火把一样。然而,要不了多久情火就会熄灭,被冷酷所替代,爱情游戏也就到了边缘。
娜扎凯提正好遇到这样的命运,亚里昆和她好了一个时期,最后就抛弃了她。当时她虽然没放在心上,但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使她心里很乱,总想哭泣诅咒,此后,娜扎凯提对男人们总不相信,不管她自己有多少过错却总是痛恨男人。在她眼里,他们只是为了他们自己舒服快活,为了满足色情的意愿随意欺骗女孩子。因此一个时期她沉默消沉起来。阿娜来姆察觉到这一点,便拍着她说:“如今因一个人抛弃了你,你就灰心了吗?男人们是短命鬼,每一步都会背信弃义,为什么要求我们忠诚?从今天开始我自己给你娶男人。我给你找英俊有钱的小伙子,让亚里昆这家伙嫉妒、怨恨、气急败坏去吧!”
诚然,她爱的人是个黑心肠的家伙,她知道她是为了亚里昆开心被他俘虏的一个木偶!需要时,亚里昆是盘旋在她周围的灯蛾,像落叶一样花钱,要什么有什么,但是后来她像一块破砖头一样很容易就被抛弃了!娜扎凯提要对他报仇的话,痛苦的心可能多少会得到一点安慰。阿娜来姆的话正合了她的心意。
娜扎凯提重新又潜入了纸醉金迷的旋涡。
以前这个姑娘相当腼腆,有时她的活泼和娇媚很有吸引力,有时呢,伤感、喜欢沉思、落泪,如今呢,这些状态十分之一都没留下,变得对什么都无所顾忌的冷酷了。时间流逝,她自己都感觉到脸皮厚了,对许多事如今不拘谨了。每晚大把大把地进钱让她的钱包鼓了起来。慢慢地钱变成了她的主要目的和信仰……
于是,很快人们就都知道了娜扎凯提容貌完美,心灵就像河滩上的洪水一样。她陷入寻欢作乐的泥潭,而且越陷越深,几乎使她窒息。
就在这样沉醉的日子里,她认识了一个广州商人,是个公子哥儿,四十岁刚过,很有派头,彬彬有礼,他们在舞厅相识,他就再没放开过娜扎凯提。就像一弹就丁零作响的红瓷碗一样,这个身材匀称的姑娘很有吸引力,让他相当满意。娜扎凯提对他的慷慨大方和彬彬有礼也颇感兴趣。在这些日子里,她对所有男人都一样看待。有时她对亲近的朋友说:“熄灯以后全都一样!”
娜扎凯提和广州的王老板舒舒服服地度过了一周。一周之后,王老板在乌鲁木齐的商务事儿办完了,回广州时请求娜扎凯提和他一起去广州,甚至说喜欢上了她,答应她到了广州让她过上公主一样的生活……
人很快就会习惯安逸,一旦习惯之后,安逸变为需要,要离开它就很难了。娜扎凯提就是这样。王老板的花言巧语、大城市的引诱力,让娜扎凯提很快就作出了决定。她高校的学业半途而废了,她对去广州表示很满意。在她的眼里,如今没有比钱更伟大更神圣更强大的任何东西!毕业后那些在社会上游荡的高校学生的命运,促使她轻率地作出了决定。但是,这个单纯朴实的傻姑娘根本没有想到,匆忙作出的这个决定竟成为她生活中一个最危险的转折……
当他们从寒冷的雪天乌鲁木齐的高空出发,飞行五个小时降落到广州碧绿得像春天一样的怀抱时,娜扎凯提对大自然的奇迹感到惊奇,心情格外欢畅起来。这个城市到了稍凉爽的晚上,更能显示出她的喧嚣和美。宽阔街道两边的商店闪烁着霓虹灯,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周围公园飘来的花香,瓜果店传来的水果味儿,远近处处传来的歌曲声、欢快的笑声,汽车冒出的烟和警察有节奏的哨子声,大商厦前面的喷泉和小伙子姑娘们动听的交谈声……这一切都是这个大城市晚上撒的喜糖、欢笑和歌唱……
王老板将娜扎凯提安排住进了珠江边的别墅里,他自己几乎天天都来探望。几天的安逸生活让娜扎凯提格外开心,异常快活。她吃的是肯德基面包,喝的是意大利咖啡,穿的是法国名牌衣服。愿意睡就睡,愿意看电视听唱片也随意,意气风发,精神振奋。她晚上坐在阳台的长沙发上,边吃着喀嚓作响的美国红葡萄、品尝着淡黑色樱桃,边欣赏珠江美丽的夜景。
娜扎凯提望着珠江沉思起来,江中翻滚奔流的仿佛不是大水,而是天上喷洒的银光……
在这样的时候,娜扎凯提喜欢欣赏江上游动的小型游艇,在她的眼里,霓虹灯闪烁的富丽堂皇的漂亮游艇,仿佛是用光装饰的,像依靠神的力量在水上漂动的一座冰山一样,从上面传来的欢快浪漫的歌曲,也仿佛是从这个闪闪发光的山洞里传来的神秘声音……
娜扎凯提如此喜欢美丽的珠江。可有一天,她一觉睡醒来仿佛所有东西都失去的叫花子一样,突然不得不离开这个地方。
一天晚上,王老板用车把她带到城里某处的大宴会厅一起坐了一两个小时后,他突然从这个地方消失了。娜扎凯提等了他三四个小时他也没有出现,最后她只好询问王老板介绍的姓向的宴会厅经理。
“他走了!”向经理不大理睬地回答道。
“走了?”娜扎凯提声音发颤,好像担心似的,“到哪儿去了?”
“我怎么知道?”向经理耸了耸肩说,“你没听说过商人手上有的是钱,而他老婆是寡妇吗?”
“我怎么办?”娜扎凯提一下子感到了孤独,“我该到哪儿去?我任何地方都不知道呀……”
“你哪儿也不用去,小姑娘!”经理脸色多少好了些,“你就待在这儿。王老板没说吗?她把你给了我们,拿走了两万元。瞧,这是合同。”向经理从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王老板在上面签了字。
事情弄明白了,娜扎凯提知道她自己这段时间是被当做木偶一样供人消遣解闷,然后又被当做一只羔羊似的卖掉,或者被当做一块破布似的扔给了另外一个人。
天哪,这些人没有恩爱、信义、忠诚吗?人是多么虚伪,多么狡猾啊!他们如今从货物交易转为人口交易了吗?!……
娜扎凯提在那几天的安逸日子里,根本想不到会有这样痛心的结果。在乌鲁木齐时,她相当喜欢王老板,特别是他性格和气、慷慨大方、胸怀宽广,让娜扎凯提为之倾倒。
瞧,只过去了一周的时间,她的命运就完全变了。这个天真的女孩子没有想到,王老板总和钱打交道,心可黑了,和气性格的背后是商人特有的狡猾,慷慨大方的背后是非常精细的算计。这些人的胃口总是变化的,时而想吃放奶油的巧克力,时而又想嚼口香糖,时而想吃羊肉,时而又想鱼虾……而她,被他的漂亮话语与亲切的态度所欺骗融化,献出了自己的一切……
娜扎凯提突然想,此刻扔下所有的东西,和谁也不告别,去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她想:“如果我在这个地方待上几天的话,这些人就会把我完全拉到他们自己的世界,这个陌生的世界以后会成为我的唯一命运。”但是她只想了五分钟的时间,就完全明白了她根本就没有离开这地方的办法……
赫斯来提的另一个舍友叫杰乃提,虽然不太漂亮,但是身材还不错,待人亲热,长着一张古铜色的脸,弯弯的眉毛描得又细又长,她的命运和娜扎凯提比较起来更是简单。她是在美丽的伊犁河畔长大的,高中毕业高考时少了三分没考上,非常沮丧。最让她感到痛苦的是,比自己分数低的几个同学靠钱的力量去了相当有名的高校,而自己是个普通手工业者的女儿,没有花钱的条件。她只得把痛苦吞进肚子里,闲待了一年,也不想复考了,最终不好意思老闲待着,怕家里人看着不好,就在市艺术团开办的“歌舞培训班”里学了一段时间的歌唱,中学时期她对歌唱就颇有兴趣,也确实唱得很好。但是这次学习也没有持续多长时间,迫于经济压力,又给一个混血的女人当徒弟,学习烤面包、糕点……
在那些日子里,一个叫阿克西黛甫的四十岁的女人出现在她的身边。几天里姑娘们中间传出这样的消息:“这位小姐是给内地招收艺术人才的,给她钱,就带你坐飞机去……”这样的消息对于像杰乃提一样漂泊在生活道路上的天真姑娘来说就像是九天来的好消息,而阿克西黛甫则像是下凡的仙女一样。
杰乃提探听着,有一天去找她了。
阿克西黛甫住在宾馆的高级房间,过着豪华的生活。杰乃提在她面前显得相当慌张,又格外腼腆。
“别紧张,小姑娘!”阿克西黛甫请她坐在身边的沙发上,“来,随便坐!”
杰乃提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阿克西黛甫给她面前放上各种糖、巧克力、水果和冷饮。
“你多大了?”阿克西黛甫用相面人的目光观察着姑娘。
“刚过二十岁……”杰乃提说着慢慢抬起头朝阿克西黛甫看去。
她大而无神的眼睛周围涂着蓝颜料,脸像刚刚从锅里捞出的油果子一样红红的,身着薄薄的小花短衫,脖子上围着像落叶一样闪光的薄纱巾……她高鼻梁,眉毛又长又密,披肩的棕色长发给她增添了派头。她的脚上穿着从后边扣纽袢的米色长靴,膝盖和大腿之间裸露着,腿上松弛的白色软肉颤动着……
“你会唱歌吗?”阿克西黛甫感兴趣地问道,“会跳舞吗?”
“歌会唱一点,但是我很感兴趣,”杰乃提说出真话,“舞跳得一般。”
“就是说,你是能养肥的羊羔!”阿克西黛甫说着鼓励她,要她唱一两支歌。
杰乃提起初有些惊慌,不好意思,但是在阿克西黛甫和气的鼓励下,唱了一首民歌和一首流行歌曲,唱得相当不错。她的声音悲伤,但悦耳动听。
“我正需要你这样的女孩子!”阿克西黛甫立即表态说,“如果你愿去广州的话,我带你去,你一边学习我一边为你找地方表演!”
“我在什么地方工作?”杰乃提好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