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马两个人并肩走在雪野里望着烟村云树一边走一边闲聊,两匹马跟在主人们身后不远处也时不时齐头并进地凑在一起好像也在交流什么。
“四哥,你今天好像有心事?”胤祥也不遮遮掩掩,开门见山地问道。
胤禛背着手慢慢向前走,手里紧握着马鞭,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沉思,没有回答胤祥的话。
“四哥,有些事其实你心里已经想明白了,是不是?”胤祥盯着他的侧面似乎有意要提醒什么,字字如重千钧地问了一句。这个“有些事”具体指什么事,不是这么互相了解对方,不是这么互相信任对方,不是默契极深,是不可能这样问出口的。
胤禛停下脚步转身来看了看胤祥,目中好像一下子极清澈,眼睛亮亮的,淡淡一笑道,“弟弟,我没有心事。”这一刻不知怎么天也放了晴,一缕金色的阳光破云而出正好照在了胤禛脸上,慢慢地将他全身都踱上了一层金辉。
胤祥见此情境极会心地一笑,心底的顾虑完全消除。“四哥,我等的就是这一天。只要你心里拿定了主意十三弟便跟定你了。”说着胤祥回身吹了声口哨,“乌云翻墨”欢快地迎着他的招唤跑来,“白雨跳珠”也紧随其后而至。
胤祥拉了“乌云翻墨”颈上的缰绳递到胤禛面前笑道,“四哥,再赛一赛如何?”
胤禛微笑着接了缰绳飞身上马看着胤祥。胤祥也拉“白雨跳珠”飞坐上鞍座看着胤禛极诚恳地道,“四哥,弟弟唯你的马首是瞻。”
胤禛心里一热,也看着胤祥叫了一声,“弟弟……”有许多话想说,但是不必说,彼此已经心照不宣。
值夜的丫头半夜忽然醒来,披衣起身之际就着昏黄的灯光瞧一眼北墙下翘头案上放着的小自鸣钟,已经是亥正一刻了。再仔细听听东边的寝殿,没有一点动静,料着主子睡得正香。自己有些内急便又穿了厚衣裳要出去。隐约听得外面有动静,好像是很轻的说话声儿。并不太在意,有可能是外面值夜的人在闲聊,还有极轻的脚步声,大概是怕冷所以来回走动吧。一边打着哈欠往殿门口走,一边想着回来还可以再睡个回笼睡。刚到殿门前伸手要开门,谁知门竟“吱”的一声儿自己开了,显些撞到那丫头的鼻子上。又惊又怕,低声惊问道,“是谁?”
一个人影儿站在殿外,连着一股冷气也扑了进来,那个人却并不进来,声音低哑地回道,“是我。”
丫头听声音耳熟,就着殿内的灯光仔细一瞧才惊觉,竟是她的主子,和硕雍亲王四阿哥胤禛。
这丫头名字叫绿罗,前不久因侧福晋年氏身边有个丫头抱病出园子去了,和露看她人还乖巧,所以调换了她来补缺。原本没什么机会在四阿哥面前服侍,对这个主子只是远远看的机会比较多。总觉得四阿哥为人庄重而威严,又是那样极修边幅一丝不苟的样子,连笑的时候都少,所以心里甚是忌惮这主子。
绿罗年纪正小,又生得人见人爱的样子,更兼口如蜜糖,所以在园子里上下都怜惜她。只是有一样儿,胆子也小得很。不想今天夜里值夜,半夜惊魂,自己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倒和主子撞个正着,心里早慌得把什么都忘一边儿去了。再就是四阿哥身上微微地有些酒气,就让她更害怕了。
慑懦着叫了一声,“王爷……”
冷风一吹才想起来要行礼。
四阿哥已经进了殿内向里面打量。许是动静太大了,又放了不少冷气进来,连和露都惊醒了。披衣起来一看是四阿哥,虽有些吃惊却还并不致惊慌失措,行礼道,“王爷怎么这时候来了?”一边吩咐傻站着的绿罗,“快关门,去命人给王爷做醒酒汤来。”绿罗又是一阵手忙脚乱这才出去。
四阿哥身上虽然有酒气,但是看不出有一点喝醉的样子,还是极沉稳地走到那当地的黄花梨圆桌边,在鼓登上坐下来。支肘于桌上,手扶了额头,先是半天没说话,许久才是深深地舒了口气,并不看和露而轻声问道,“她好么?”
刚才进来的时候在院子里看到了许多雪塑的狗、兔、马等动物,还有仿着这园子或是王府里的什么地方塑的亭、台、楼、阁等,一下子让他想起了在王府里的那个雪夜看着雪诺玩雪时的快乐样子。这让他极度揪心,很想很想现在立刻就看到她。这一段时日的刻意疏远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倒在思念暴发的时候来的更猛烈。
和露自然知道四阿哥话里的“她”是指谁。但是这个问题却并不好回答,可是又不能不答,半天才摩棱两可地回道,“回王爷的话,主子她……也好也不好。”
四阿哥抬起头来有些不解地瞧着和露问道,“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也好也不好?谁还敢给她气受不成?”
这又是让和露不好回答的话,只好婉转地道,“主子平时看着就和好人一样,好像是初入宫做秀女的时候,极是天真烂漫,什么事都不曾想过。这种时候奴婢瞧着也心里极安慰。只是这并不是真的,主子其实心里很苦,想小格格,有时候一个人躲着哭,不肯让人瞧见,别人面前也从不提起来。还有……”和露睨了四阿哥一眼没敢再往下说。
四阿哥也没有再往下追问,只吩咐道,“你带着她们都出去吧,今夜不用在这殿里值夜了。”
和露自然不敢多问什么,服侍着四阿哥换衣服洗漱,又饮了醒酒汤后就带着人都出了这殿,只剩下四阿哥一个人仍在这殿里。
胤祥穿着绾色的寝衣,有些慵懒地半躺在窗下一张紫檀云纹罗汉床上。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今日与四阿哥胤禛说过的话。似乎句句都值得斟酌。虽然身子有些倦意,但是精神却极为振奋。反倒有深夜不眠而极想畅饮的好兴致。
“爷,侧福晋来了。”这时门外的小丫头忽然声音清晰却又极细极轻地隔着帘子禀报。同时帘子一挑,门口处一个嫩嫩的绿色影子一闪,好像一枝初春刚发芽的纤细柳枝被春风吹得轻轻一晃似的,塔娜已经飘进来了。
这屋子里的灯光是柔和的昏黄。既看得清楚,又看不清楚。胤祥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挺了挺坐直了些,瞧着塔娜。塔娜略福一福身子,头上的细珍珠流苏也跟着一晃。轻轻问了一声儿,“爷回来了。”
“来。”胤祥招呼塔娜。在她走过来的同时,他身子一让往床里去了些。塔娜便作势坐在了罗汉床的边缘,紧靠着胤祥的身子。这一靠让她心里一热。她能明显感觉到胤祥身上有某种变化。他们这样亲近的时候很少,这又让她多少有些拘紧。
“爷今天高兴么?”塔娜低着头,手里揉弄着衣裳。
胤祥没说话,忽然伸过手来抬起她的下颌。他手上的力道不轻不重,但是却不容她抗拒。塔娜说不清楚是被迫或并没有被迫地与他对面而视。他们之间的距离真的很近。柔和的晕黄色灯色充溢了整个屋子,在这样的灯光下,这近在眼前的胤祥的一张极其英俊的面孔也更为温柔。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眼睛格外美丽而有神采,看得人简直不能呼吸。并且她才发现他竟然是这么闲闲散散的样子。
“爷今天在永和宫见到德妃娘娘了么?”塔娜脸都红了,局促得有些像是没话找话。
“自然见到了。”胤祥却平心静气地看着她回答道。“你也是母妃那儿出来的人,也该去给母妃请个安,陪着说说话。”
“我怕遇上四爷府里的年姐姐。”塔娜的胆子忽然大起来,脱口说出这一句,并且更大胆地盯上胤祥的眼睛。
胤祥没回避,没躲闪,稍稍一顿,仍然看着她,淡淡道,“遇上不是正好?你是我的侧福晋,她是四哥的侧福晋,你们本就该多些来往才是。”
这话听得塔娜心头一热,她能感觉到他心里某种坚毅的东西。她忽然将身子偎进胤祥怀里,紧紧搂住了他的腰。她才是他的人哪,不是吗?
过了许久,久得好像一切都停止了。但是,终于胤祥也轻轻地抱了她,似乎极轻的一声叹息,“我不能没有四哥。四哥,还有我,都是心里有事的人。”
胤祥的手臂似乎有些僵硬。他好像能感觉到黑暗里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但是他把这一切都放在了自己心底。
“爷……”塔娜再也不舍得放开他了。“若不是她,我再也不肯放开了。”塔娜心里像是有雄雄烈火开始燃烧。
胤祥既没有说话又没有动。心里却忽然起了一个念头:若是她呢?难道就真的这样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