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戍异族为大陆知晓的有三十八族,各族之间联系颇少,亦无通婚,唯有一个名唤天启的城池,逢寒食时,各族人相聚于此,交易各自所需。之所以选择在天启进行寒食节的仪式是因为相传此地为雪女族始祖雪女貌的临终之地,因其为北戍带来生命,终饿死于天启,是故感念其恩德,寒食也便代代相传。演变至今,寒食也成了异族一年沟通一次的机会,每每决策都处于此。
——《星月地理志》
又是一个早晨,以前每一天看到太阳的升起都会有一种重生的感觉,然而今天的太阳却被人咒骂,因为太阳的升起就意味着新的战斗将再一次开始。
公羊絮如同昨日一般,站在人群的最前方,眼神丝毫没有从前方移开。
身后的阿庆看着她的背影,眼神盯在了她手臂上那一处血痕,他知道哪怕是黑纱遮住了那个伤口,他都可以感觉到那个伤口的深度,以及带给人的那一种疼痛,那是公羊絮为了保护他而受的伤,他心里特别过意不去,慢慢走到她身后,问道:“老大,你的伤?”
“不对劲。”公羊絮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阿庆心下一急,接道:“难道包扎的伤口裂了?”
公羊絮盯着前方,继续说道:“对面很不对劲。”
阿庆微微松了一口气,“你昨天就这么说,这帮人莫名其妙就反了,能对劲才怪。”
公羊絮眉头一皱,问道:“倒也是,三小姐那一边可有下落?”
阿庆一脸尴尬,回道:“弟兄们都派出去了,走的有一些时间,估计没有这儿快。”
公羊絮叹了一口气,骂道:“你们这帮废物,都是过了新兵试炼的人,连两个孩子都截不住,真不知道前些年的新兵试炼怎么选的人!大公子不在,三公子不知下落,四公子被擒,现在连三小姐都逃得不知下落,要是城主回来,你想如何交差?”
阿庆莫名把头一低,公羊絮继续说:“过一会儿,你们先上,佯装要强攻,我从一边溜进去救人。”
“这太危险了,我不同意。”阿庆一把拉住公羊絮的手,“要去的话,我和你一起。”
公羊絮瞪了他一眼,一把甩开他的手,“我是你老大,你必须听我的话。”
这时,一个声音开始响了起来,那声音开始时很小,很难听得见,但是,越来越响,而且四面八方都开始响起声音,那是一个曲子,曲调很慢,不过听上去让人有一种释怀的感觉。
“那不是莫再难的调子嘛。”阿庆听出了那个曲子的由来。
公羊絮虽然没有听过这个调子,但是还是有所耳闻的,这调子本就是为悦卫而作,是写在北戍的悦卫们一定要平安,安然的回家,因为家里有人在等着他们。这个时候吹奏音乐,当真是匪夷所思,她立刻让阿庆派人去查那音乐的源头。
那调子本就是用的北调,北调雄壮辽阔,配上吹奏人用了音域较广的乐器,听上去莫不让人心生悲悯之情。那音乐已经从开始的较小声到了后来的高亢部分,公羊絮发现除了乐器声好像还有人的声音,似乎有人随着音乐一起在哼唱。
莫再难,莫再难,少年当把人儿还,杀敌难教蛮儿碎,年复一年心儿累;莫再难,莫再难,少年当把人儿还,家有酒儿家有菜,莫把可人儿忘怀;莫再难,莫再难,少年当把人儿还,莫忘爹娘儿安好,堪堪让孩儿依偎;莫再难,莫再难,少年当把人儿还,蛮地苦寒难忍耐,悦城为你竖高台。
唱的人越来越多,原本待在家中的人都纷纷打开门走上前来,对着悦卫高声唱着,仿佛在对他们说,回来吧,回来吧,家中等着盼着多年,为何不回来?
音调悠长,句句于心,公羊絮一时间想起了从前,想起了丈夫,想起了孩子,想起了曾经的点点滴滴,那个时候她年轻,美丽,虽成名已久,但早已退出江湖,是问杀戮又能带来什么,无非是短暂的快感,同漫长的生活相比,索然无趣,然而,仇家找上门,杀了所有她认识的人,那个英俊的少年,那个可爱的孩子,那个慈祥的老人,那些根植于田间的作物,那些欢笑,那些快乐,终在剑下成了冰冷的尸体,梦碎了,有什么呢,公羊絮用手摸了摸脸颊,发现早已经湿润,这个时候他发现原本安静的对面也开始有了动静,他们也跟着唱起了莫再难。
莫再难,莫再难,是啊,何苦为难,这时候,公羊絮手臂上的伤突然一疼,立刻就清醒了,她自己还在战场,对面是无数的敌人,而有人正在用最高明的方法劝降着对方。
随后兵器落地的声音络绎不绝地传来,对面的间隙中,不停有人走了出来,公羊絮仔细一看,大都是些今年的新兵,看来他们中有不少人只是受了暂时的蒙蔽而已。
阿庆跑了过来,笑着说道:“好消息,对面很多人已经放弃了。”
公羊絮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阿庆继续说道:“怎么会有人想到用这个方法来劝服他们,真是太厉害了,你看那边,好像有人走过来了。”说着话,他手一指不远处,公羊絮也看到了,来得是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
公羊絮本想大喊不要过来,定睛一看,她虽不认得女子,但是身旁的男子她认得,全悦城都认得,那不就是出访毕博一个多月的李佑嘛。公羊絮心下不多话,飞跃而出来到那人身旁,身旁的阿庆紧随其后,众多的人都跑了出来。
“见过佑公子!”
“见过佑公子!”
众人纷纷单膝跪地,李佑想要介绍李垚给大家,却被李垚出手制止,后者只是注视着悦卫那个方向,随后说道:“李家李垚在此,悦卫何人挂帅,请出来一见!”
那声如细针,直刺入每个人的耳朵,在场众人功力不济者顿时嗷嗷大叫起来,李佑连忙嘱咐带他们下去,随后看着李垚,心下不忍,却未开口。
不过久,出来一男子,男子身高六尺有余,头大如牛,身子又是极宽,手拿一把青龙大刀,看着无不威武,“何人唤我沙威!”声音如同洪钟,字字在人耳边砸响。
李垚微微抬头,细细瞧了瞧他,问道:“沙虎是你何人?”
“那是我爹,你竟然认识我爹,算你有本事!你是李家何人,我好像没有见过你?”沙威眉头一扬,气焰极其嚣张,“这不是佑公子嘛,我昨日还同煜公子聊着,不过他那人死性,手底下功夫不行,嘴巴又臭又硬,不好玩,今天你来陪我玩,如何?”
沙威说这话的功夫,李垚突然出手,只见她双脚如同利箭一下子踢在沙威面庞,将他踢翻在地,同时一手夺过青龙刀,刀柄直直垂下砸在他的手心,猛一用力,连同整个手臂一起没入地中,沙威“啊”地一声惊叫起来,那声音就如同他方才的洪钟喊声,顿时变成了杀猪叫。
悦卫剩下的人手中刀剑紧握,似要冲出来。
“慢着!”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大吼,随后又是一个六尺有余的中年汉子跑了上来,那人的长相同沙威极像,应该是方才提及的沙虎,大家都以为沙虎要为儿报仇,准备迎击,不料,沙虎跑到李垚跟前,一把跪下,顿时热泪纵横,说道:“小姐,你终于回来了,老城主死的冤,死的冤哪。”
李垚不经意地眉头一皱,不过随即又放松了下来,问道:“为何要反!”
“李天勤天性恶毒,嗜杀成性,弑父杀兄,罪不可赦,当这悦城之主绝不可以,故起兵反了!”
公羊絮心下一惊,这演的是哪一出,她一下子有一些懵。
“你血口喷人,你见城主何时嗜杀成性,还弑父杀兄,你自己判了主子,还说这样的话污蔑!”
“是啊,分明就是假话!”
府衙们纷纷应和,李垚回头瞪着眼睛,看着他们,那些说话的人,登时被吓倒了,立刻闭上了嘴。
李垚舒缓了一口气,慢慢走到沙虎面前,将他扶了起来,握着他的手,说了一句,“莫再难了,先让孩子们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