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谁人说?
——《雨铃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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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沈洛正式接任沈家家主,并举了正式的礼节迎娶伊默。
十里红妆,凤冠霞帔,伊默带来的一百二十抬新妇随嫁并整整一箱子的房契店铺更是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包括沈洛。
那日的事被众人当做谈资议论了良久,可惜谁人都不清楚沈家新任家主夫人是何来历,只知道富贵而貌美。
伊默确是不同寻常的,在京城众多女眷贵妇大红大紫的锦绣中,她还是喜欢浅色喜欢素装,淡雅大方,天仙下凡也不为过。正如庄子的《逍遥游》中所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
与她见过面的人甚少,与她有关的传言却不少,人人都道沈家新任家主夫人是个美人,不过踪迹神秘,来往不定。可却少有人注意到女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一般……
沈洛并非独子,在他之下还有个五六岁的小弟沈麟,是沈泽明的老来子,宠爱非常,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但这次,小家伙却意外的对自家漂亮大嫂亲昵有加。他喜欢腻着伊默,听她弹琴,听她给她说书讲解课本。都说长嫂如母,洛氏不在家的时候沈麟一切都归伊默照料,相处也愈发亲近。
沈洛的娘洛氏是知晓她身份的,本该严谨老板的人这次却也什么都没说,更是在新婚二日敬茶时很是爽快的交出了象征沈家传家的一对沁水涟漪的白玉镯,除此之外只派了原本自己院子里两个伶俐的丫头去伺候着。
沈泽明更是宽厚的,身子康健之后,看着儿子成了家夫人也交出了家里的中聩事宜。夫妻二人竟然安然出走云游四方去了,沈家诸事都压在了沈洛和伊默身上。
沈家历来都有四年一次赏花宴的传统,将京城各府的夫人小姐请来沈府中陪同玩笑,作为新上任的家主夫人伊默理当主持。
沈府很大,光是抄手游廊就可以走好一会儿,在院里穿梭,若无人带领基本上外来人都不知道身在宅院的哪个部分。
抄手游廊上铺的是木地板,待下了地,便都是青砖铺就的院子。堆围出假山石景,曲径通幽,各色花草点缀,沿着围墙石壁的青砖缝隙处栽种着些湘竹,景致精致。
沈府中心有一方湖,湖边脚下是细白沙滩,湖水清澈见底,浅浅的绿色,见之可亲。湖心有一精致小亭,八角悬铃,青纱微舞,亭外木板路刚刚好悬于水面之上,与外侧抄手游廊相接,顺着抄手游廊往里,有一处亮亮小门,门外繁花似锦,风景如画,隐有清脆鸟鸣声传来,虽看不到全貌,猜也能知道,必是景致不俗。说是仙境也不过如此。
而院子里最仙境的地方,莫不过伊默的院落。院子整体都被伊默改造过,入口处并不宽敞也不秀美,青石壁垒切的假山高耸,看不到后边的情景,但是快走十几步传过石壁后就看见满院子的桃树花瓣朵朵如雨落下,院中一抹小湖泊依着假山一面而建,山底是丛丛的翠竹,廊桥边上的大盆栽里是女子最爱海棠花间或一两棵木兰金桂,简直就是五步一景,十步一流连!
虽然都是贵家子弟聚集也不过游园,赏花,嬉笑,饮食,攀比……
“沈夫人,这沈府的院子显见是愈发别致了,夫人真是心窍玲珑呀!”一众妇人凑在一起讨论海奉承着。
伊默长发盘束起盘挽髻,别上老坑的冰种玉石打制的发冠和簪子,一袭绀色汉服长裙,领口袖口处绣了淡雅的木槿花,纤腰盈盈一束垂挂着冰种翠绿的玉石步摇,显见的是大户人家的教养,走动间玉石相撞叮咚作响,婀娜多姿。
在一众妇女之中即便什么都不做,单单气质都是独一份的,其实这样美貌孤僻的女子并不招人喜爱,谈笑间的话也不过阿谀而已。
伊默笑了笑,低头轻啜一口茶水,恍然之间抬头似乎看见另一个被竹子遮挡的背后,沈洛一身月牙白的衣袍,身边没有带小厮,行色匆匆追赶一个碧色衣裙的少女。
好似一顿当头棒喝,伊默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终于…………
夜露深重,伊默穿着白色的亵衣披着水青色衣裳站在院子里小湖边,女子长发披散着,不施粉黛的脸看起来有些苍白,两个丫鬟要过来扶她被她制止了。
东边的书房,灯火通明。近来沈洛公务愈发繁忙,很多时候她竟是一连两三天都见不到他的人影。
院子小湖里种了睡莲,养着几条锦鲤。睡莲已经开了,一两朵或素白或嫩黄的,映衬着青青的绿叶格外漂亮。锦鲤都躲在睡莲叶子下边,偶尔摆一摆尾巴划出一道弧线,或吐出一串的泡泡。月光倒映在水面上,被锦鲤的小动作弄的轻晃不定。
而此刻,在别人都看不到的角度一滴鲜红血液溅落在水面上,泛起阵阵涟漪。
“滴答”,又是一滴血珠溅落。
伊默笑了笑,唇角勾起的弧度,讽刺意味十足。女子右手无名指的指腹划开了一道伤口,血径直滴落在湖中。
“同心结,结定而变心,竟然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喃喃了一句。
……
二日晌午时分,伊默正准备出门,刚刚到了正堂屏风后就听见那熟悉无比的男子的声音,语调轻轻的。“管家,帮我把这封信和这支簪子送去城西叶家,交与叶家三小姐。”
管家沉稳的回答“善。”
伊默笑了笑,透过屏风的锦纱可以看见男子将一块丝巾收入一个锦囊中,簪子是一支羊脂玉的白玉簪顶端的牡丹是赤金镶嵌打制。女子抚了抚今早丫鬟挽好的发,流云髻上唯有一支血红色的鸽血红海棠簪,是还在伊府时爹爹赠与的生辰礼。
沈洛原来赠于的那只琉璃簪子在她刚到京城时就用锦盒放好,同那个放了同心结发的锦囊一同搁置在床头多宝阁的抽屉内,牢牢的上了锁,一如她的心!
“原来竟已是‘横是思来,竖也思’。”看着沈洛吩咐完管家,从另侧回到书房女子这才低语一句,不再讲话。
“夫人,咱们走吧!”洛氏派来的贴身丫鬟怜秋拿好了她要的东西过来寻她。
“嗯”伊默应了一声。
主仆二人出了沈府直奔花鸟市场而去,她需要碰碰运气,寻一寻血色海棠。
……
可巧了,故人相见!
“老伯,请问这九心血海棠怎么卖?”伊默站在怜秋身后一动不动的望着那摊铺后头一身黑色凡装的人。
突然时光定住,街上安静无声,众人都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不动了。
“风伯。”伊默这才上前几步,向着那老人,端庄的行了个礼。
“我的九公主诶。”凌风虚扶一把“你可知风伯此来,所为何事?”
“我知道,可是,注定要风伯白跑一趟了。”伊默顺势起身,伸手探去,指腹轻点着摊位上的海棠花苞。
“何以如此?”凌风是星逸的老朋友了,至于蕴棠更是看着长大的,他没有眷侣家人,对于蕴棠就像是自己亲生女儿一般。
“对不起,最后的时辰了,我舍不得。”伊默再次对凌风行了个大礼。“还请风伯转告父君母后,蕴棠做下了决定,要走到底。”
凌风叹了口气,“即使蕴棠你不打算即刻回转,也不该用心血驯养的九心海棠来给一个凡人,自毁仙身呐!”
伊默没有说话。
“也罢,星逸和瑶光料定了你性子倔,瑶光为你重修了花苞,你这次,切不可胡来。”凌风摸摸女子头顶。
这个侄女原本该享尽一切瑰美,顺遂喜乐。可谁教“情”之一字,害人匪浅,即便星逸在她历劫时随了天命通晓未来,二八年华的当口犯律促使回转,此番周全,仍旧躲不过女子的一点希翼和贪念。
“蕴棠,愧对母后!”伊默低下头来。
“休矣”凌风解了禁制,站回摊位后面,不再看她。
街上重新恢复了喧闹,摊头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怜秋,将花抱上吧!”伊默指了指摊头那打了两朵花苞的九心血海棠。
“善”怜秋递了一锭银钱过去抱起花,随着伊默回府。
凌风没有推脱的收下,看女子的背影渐行渐远,终于还是忍不住又叹上一口气:“缘来缘去缘如水,花开花落花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