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热得人无聊赖,光坐着汗就唰唰往下淌,在田里干活,那就像是炭火上烤肉,刷点油便熟了。
烈日之下放眼望去,繁密的田垄绿得人睁不开眼,知了落井下石地躁着。
雨秋裹着毛巾顶着草帽,一张脸闷得通红,浑身汗得透透的。一阵风吹过,她忽然觉得脊背发凉,天旋地转,腿一软倒在了田里。附近干活的女人们忙乱地将她平放在田埂上,喊来苏茉。别看苏茉平日里跟她妈仇人似的,这种时候,她急得给妈又是扇风又是擦汗,把水淋在她脸上降暑,只是不见她醒。无奈一群女人叫来了承弼,父女两合力把雨秋抬了回去。
大夫把过脉,给承弼道喜,雨秋有喜竟然已近四个月了,承弼喜得手舞足蹈,苏茉听闻,却郁郁地离开了。
苏茉心中当然不是滋味,盼了很久没当上母亲,却又当上了姐姐。她回到自己的小砖棚,倒在床上,眼泪跟倒水似的漫出来。她疑心自己是真不能生育,那么她一辈子也当不了母亲,她想,是雨秋把她生得残缺了。回想着雨秋生苏苗时的热闹劲,她又嫉又恨,此时,更是止不住地思念自己的陈富民。
砖棚的门被敲响。苏茉心中一惊,从床上坐起来,两手胡乱地抹泪。这时候会是谁来敲她家的门?她想装作不在家,但门口明摆着没有挂锁,这一想法毕竟是行不通。她只好快速地收拾自己的情绪,含着哭腔问了句“谁呀?”
她爹在门外应着,苏茉一听眼泪就像放了闸,拉开门扑进承弼的怀里哭了个天昏地暗。
承弼先是一愣,抱着怀中颤抖的女儿便明白了。他知道自己女儿不是个易动声色的人,像这么激烈的哭泣,上一回还是在汉北河边的草棚里。原本是想来让孩子多回去陪陪她母亲,因为自己忙,顾不上,现在只能改变话头,好言抚慰一番。他告诉苏茉,等陈富民回来,让他带她去市里大医院,夫妻两一并做一次检查。
听了这话,苏茉才平静了一些,放开她爹,去给他倒茶。
这件事算是这么过去了。承弼出门叹了口气,摇摇头,回田垄上去了。
也多得这个新生命的到来,雨秋把心思挪到了肚子上面,承弼则尽可能多的图表现,用行动软化了他的媳妇。黄家的风波告一段落,承弼可算落得个消停。
令承弼头疼的是,雨秋那里,新的话题再次诞生,他再三再四劝止雨秋切不可把这话头说道给了外人,他把苏茉对自己哭的事情说给她听,雨秋只是叹气,心疼自己这个傻闺女,她从来不觉得是苏茉生不了孩子。尽管答应了承弼的恳求,可是作为一个妇人,她终归是没忍住,在黄李氏面前给她女儿抱起了不平。
说黄承弼聪明,倒不如说他太了解自己的媳妇。雨秋倒给黄李氏的这些火药头,早被承弼掐灭在黄李氏那里。在雨秋还没对黄李氏抱怨的时候,承弼就去求过她,帮忙多陪陪雨秋,让她唠唠,但是无论雨秋对她说什么,一定一定烂进肚子里。
承弼并不是信得过黄李氏的嘴巴,是因为她最近琢磨着想让承弼把她儿子华子弄进支部去,承弼一直打太极,这一回,他是硬着头皮接了茬。
若不是他做了事前的安排,雨秋这张嘴又要闹出什么事来,承弼想想,后脑都发麻。
陈富民回来,见媳妇肚子没响动,丈母娘却挺着个大肚子忙里忙外,整个人怏怏的。丈母娘有喜,不能不去贺吧?他抓抓脑袋,提了两只老母鸡带着苏茉去道喜。他想,至多再被数落两句。他是真想不到,从前拿眼角看他的丈母娘,这次,眼里压根没了他这个人。
苏茉对他说了父亲的建议,着急忙慌地想拉着他去市里做检查。她满以为陈富民会一口答应,没想到,陈富民听罢一言不发,埋头回工作去了,再对他提起时,他也是这么个不公不母的态度。于是小夫妻两爆发了第一场争吵,陈富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媳妇,再提此事,提一次跟她急一次。苏茉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并借照顾母亲生产绝不肯回家。委屈了壮年的黄书记,堵了这头,劝不住那头,为家里这些个女人们,早早白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