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岗上湾回大塘角,坐渔船过汉北河不过半天时间,紧走赶路却要两天,途经城里住一晚,第二天黄昏可以到。雨秋饿得两眼冒星,身后背个孩子,这条回娘家的被拉长了不知多少倍。
走出来不久,她发现自己肚子里竟又有了一个。这遗腹子让她说不出是悲是喜,只是眼下变得更为艰难,让背上的吃饱,还不能饿了肚子里的,她自己也必须吃饱。
虽是初春时分,正午顶着太阳在路上走,人一样觉得火辣辣地烤。似乎年前把雨下够了,年后老天爷一滴雨不肯赏,路边蜿蜒密布的溪流滴水不见,只剩干涸板结的沟床咧着大缝望天长叹。
雨秋喉咙冒烟,又饿又乏,看到路边有个茅屋,她叩开门想求人赏口吃食,顺便歇歇脚。
开门的是个男的,看雨秋的光景,很热情地迎她进去了,舀了一碗菜粥端给她。雨秋连声道谢,正要往嘴里倒,那男的一只手摸上了她的腿。雨秋触电似地闪到一边,菜粥洒了一手,她放到地上,对那男的说好话,求他只让她吃口饭。男的两步跨上去抱住她要亲,耀祖在她背后哭起来。雨秋急中生智,说让她把孩子放下来,男的信以为真,松开手退了一步,雨秋看准了手边的扁担,抓起来冲他胸前顶过去,男的摔坐在地,捂着胸口嗷嗷大叫。他恼羞成怒,抓住扁担把雨秋拉倒在地,扑过去扯下她背耀祖的布兜,把孩子甩到一边。雨秋挣扎中摸到一把镰刀,此时此刻她容不得多想,握住镰刀向男的背上砸去。
好在这女子饿得手脚发软下手不重,男的不至丢命,却伤得不轻,伏在地上惨叫不止,不敢动弹。雨秋把镰刀别在腰里,背好耀祖,端起地上的菜粥两口灌下肚里,在水缸里喝了个痛快。她找到盛放菜粥的一口破瓮,提着出了门。
雨秋一路连走带跑,不住地回头,只怕那人会追上来。走了约摸大半个时辰她才敢放慢脚步,一阵恶心涌上来,她跪倒在地,哇啦哇啦边吐边哭,把之前吃的全吐了出来。
路上偶尔有人走过,总会盯着她看个没完。这些令她想起了岗上湾给耀祖看病的大夫。她朝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抓起灰土抹在脸上,在地上滚了滚,拆散头发挡住了自己的脸。她把瓮里的菜粥吃了个精光,躲进田里给耀祖吃饱后重新上路。
她这一招很奏效,路上再没人直勾勾盯她。现在她只是个讨饭的疯婆子,人人避之不及。她手里有镰刀,有人不给吃的,她就找机会抢,只要能吃饱肚子,她不在乎。
没经过饥饿的人永远不会懂。从她走出岗上湾起,她不再是一个绣花的小媳妇,而是有两个孩子需要养活的寡妇。
为了确保安全,天色渐晚时,如果遇见草垛她会停下来,避着人把草垛掏个洞,钻进去再把洞口掩住,在草垛里过夜。
在草垛里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她想起出阁那天遇见日本人,媒婆把她塞进草垛,刺刀在她旁边扎来扎去。如果那时被扎死了倒一了百了,她想。她第一次见到她的男人黄立新,正是从草垛里出来,瘦弱的少年满脸都是焦急与关切,雨秋回想起来,心中温暖却不免泛起酸楚,忍不住滚出眼泪来。
每晚和自己的两个宝贝藏身在草垛里,她竟能安然入睡,她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如果能有口吃食,躲一辈子她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