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孙子的黄保长对生儿子这件事基本上放下了。所以花鼓戏在家里的地位开始变得很微妙。三个姑子从前还能任她使唤一二,现在,她讲话的声音在三人面前都短了半截。
黄保长给孙子取名黄耀祖,只望这孩子身强体健,光宗耀祖。只要他在家,耀祖基本在他手里抱着。他不止一次亲着孩子的小脸蛋说:“我的小耀祖比他爹小时候漂亮多了!”
晚上一家人吃饭,三姑子端上猪脚汤给黄保长,他用筷子点着雨秋说:“听说这玩意发奶水的,端给她。她是负责给黄家传宗接代的,吃的喝的,顶好的给她。”三姑子极不情愿地给她端过去。
雨秋侧着身子给耀祖喂奶,听了这话脸发烧,把头埋得更低。立新正盯着孩子蠕动的小嘴,赶紧把话头接过去:“爹,秋儿现在整天整夜带孩子,晚上没法睡,之前怀耀祖的时候赶绣活儿赶得辛苦……”
没等他把话说完,黄保长果断地说:“不绣了!秋儿,从今天起,绣多绣少随你。把身子养好,再给你爹生几个胖小子是正经事!”说罢哈哈大笑。一桌人听这话,各有各的别扭。
花鼓戏见雨秋不搭话,满脸堆笑地接茬:“秋儿看你爹多向着你,从嘴里省下肉给你吃,赶紧趁热吃,一会儿凉了该不好吃了。”说完看黄保长的反应,黄保长一脸冷漠,她讪讪地弓起腰,小心地在碗边的盘子里挑了几根马齿寒。身边的大姑子夸张地白了她一眼,恰好对上了雨秋的视线,又偷偷白了雨秋一眼。
黄保长夹起一块肥叽叽的腊肉塞进嘴里,边嚼边用手推了花鼓戏一把,“去给我打碗酒来。”
“诶!”花鼓戏殷勤地起身。等她取了酒回来,发现自己的位子没有了,碗被推到一边。四方桌子,原本是黄保长对门坐,上手花鼓戏和大姑子,下手黄立新和雨秋,对面二姑子三姑子。她回来的时候,黄立新坐了她的位子。雨秋的旁边放了摇篮。
花鼓戏拿起自己的碗,想在二姑子三姑子旁边挤个位子,两姑子仿佛身边没站人,互相夹菜。花鼓戏尴尬地站在一边。雨秋见她可怜,挪了挪凳子给她腾个地。花鼓戏赶紧去搬凳子,没料到黄保长发话:“你去后面吃。”他说的后面指厨房。
从此,饭桌上再没有花鼓戏的位子。
耀祖的到来改变了雨秋的生活。她有了笑容,孩子像是长在她手上的,睡着了也不肯放下。第一次当母亲,没有谁来告诉她应该怎么做,整个岗上湾找不出一个她可以去请教的人。虽然家家户户都有可能有她做的绣活儿,但是这么大的岗上湾,那么美的大塘角,悠悠汉北河,除了这个肉嘟嘟的小宝贝,没有谁还能让自己依靠。她全凭着本能一点一点摸索如何照顾这个柔弱的小家伙,何时吃,何时闹,何时该换尿片子,她认为世上再没比这更重要的事,再没比他更重要的人。
三个姑子见雨秋抱着耀祖在堂屋里转悠,来来去去,各个凑上去看啊,逗啊,并不和雨秋说话。雨秋知道她们是真喜欢,主动递给她们抱,是花鼓戏也不例外。家里几个女人谁抱谁不肯撒手。因为这孩子不同于别家的,不仅生得好看,而且尤其爱笑,谁逗他都会吐着个小舌头乐个没完。
满月酒后,雨秋时常抱他出门溜达,渐渐与老嫂子黄李氏投了缘。黄李氏不仅曾和雨秋的婆子相熟,而且为人说话和善。雨秋在她身上寻到婆子的影子,越加亲近,时常带着绣活儿过去,把耀祖给黄李氏换换手。她总想着,自己受的委屈一定要讲给贴心人听的,然而遇见了,她却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