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交加的夜里,墨黑的天幕被闪电撕开一道一道口子,雷点接连从缺口里滚出来,落到各家的窗前,震得不牢靠的玻璃泠泠作响。
耀祖应该是被天上的阵势给吓住了,宏亮的嗓子渐渐哭得没了声气,只能喘气一般干嚎。快满周岁的孩子很久没这么闹过,急得夫妻两不知如何是好,偏偏他还发起了高烧。闪电一次一次照亮孩子通红的脸蛋,雨秋紧紧地把他裹在怀里,用脸贴着他滚烫的额头,眼泪滴滴答答往枕头上浇。
“我去打冷水来,用冷毛巾敷在头上就会好!”黄立新话音发颤,急急忙忙穿起衣裤往外跑。
他刚出房门,雨秋听见似乎有人在敲窗玻璃,混着雨声好像还能听到有人在喊“老乡,老乡!”她疑心自己错听了风雨声,仔细辨认,只听见吱呀一声堂屋的木门被拉开。外面雨声太大,来人说的什么雨秋听不清楚,想是七七八八进来一群人,有一个在和黄立新交谈。这时候隔壁的房门也开了,传来大姑子烦躁的问话声,絮絮叨叨不忘抱怨隔壁哄不好自己的孩子。
雨秋听见黄立新敲黄保长的房门,黄保长出门便厉声呵斥大姑子,让她赶紧滚回房里,锁门不准出来。紧接着一阵高声的问话,回答者说的什么始终听不明了。
黄立新端着一盆冷水进来,反锁房门,赶紧拧了个湿毛巾搭在孩子额头上,见雨秋一把鼻涕一把泪,又拿起毛巾给她擦了把脸,重拧了给耀祖敷上,坐在床边等着换毛巾。
“外面是谁?”雨秋低声问。
黄立新转身俯到她耳边:“游击队。”
雨秋心中一惊,童年的记忆浮出脑海,全家人在管顺安的指挥下在后院掘坑,把游击队留下的东西埋进坑里。婆子曾私底下跟她说,游击队是好人。她暗暗恐慌,因为在黄李氏那里,她听到过一些关于时局、关于她公公黄保长的事情,日本人是会烧杀抢掠的,游击队是打日本人的,而黄保长是逮游击队的。那游击队来咱们家,不是自投罗网吗?
然而眼下她也顾不上这些了,怀里的耀祖热不见褪,她如同抱着一个小火球,浑身湿透了。黄立新让她起来换身衣服。雨秋摇头,脱了衣服甩出被子,光溜溜地抱着耀祖。黄立新一会儿摸摸孩子的额头,一会儿摸摸她的额头,摸得满手汗,每次取下毛巾,先给她擦一擦脸。
窗外雨声渐渐收敛,雨秋见耀祖似乎已经昏睡过去,也熬不住闭上了眼睛。油灯的火苗跳跃。黄立新扭头看着娘两个。他的影子投在帐子上,很大,并且晃动着。微弱的光映在一大一小两张脸蛋上,泛着温暖的铜色。他忍不住伸出手想摸一摸两张可爱的脸蛋,手伸到跟前,犹豫了一会儿,缩了回来。房门外有搬桌子拖凳子的声响,依然吵闹。
雨秋的梦里是另一番景象。她抱着耀祖在没过腿肚子的草丛里赶路,遇见一棵树,想靠一靠,不料树竟倒了。惊慌中,发现前面有个人,看背影很熟悉,她喊了声得武。那人并没回头。她着急追赶,跌了一跤,正待想,要摔着我的孩子了,却发现耀祖在前面那人手里抱着。她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想喊,喉咙里发不出声。那人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她猛地睁开眼睛,感觉胸腔里如撞钟一般。梦里的景象令她后怕,好在孩子仍在怀中。她摸着耀祖滚烫的额头,咧着嘴无声地哭起来。
疲惫不堪的黄立新凑过来把她塞进被子,自己也钻了进去,用瘦弱的胳膊尽力搂住心爱的两个人。
“怎么办?”雨秋压着声音问。
“不怕,天亮我就去请大夫。看了就好了。不怕。”黄立新安慰道,“你再睡一觉,快天亮了。”说着用手去抹她脸上的泪水。
雨秋不敢闭眼,黄立新没一会儿功夫便睡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