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进入初夏,雨有一阵没一阵地下,屋里湿闷得慌,坐久了,屁股底下汗成一片。雨秋吃力地把绣案和椅子挪到窗边,临着窗坐下来。肚子太大,她只能靠在椅子上走针走线,速度比以往慢了很多。一针连一针,绣不完的花样像望不到尽头的汉北河,日夜在指尖流淌。近来胎动频繁,她愈加心浮气躁,以往能生龙化虎的丝线如今在眼里形同乱麻。
窗口钻进清风,扫过她潮热的颈项。她还是会想起大塘角那个翩翩少年,翻墙而来,趴在她的窗口,在无休无止的赶制绣活的日子里陪她说话,逗她笑,就像现在一样。只是窗口再不会出现那个少年。她看着这幅锦鲤图,想起曾经的一个夏天,她丢下活计跟着黄得武偷偷跑到河边抓鱼,两个人挽着裤腿光脚丫子站在鹅卵石铺满的河里,成群的小鱼在脚边钻来钻去,云彩在水中流淌,上游飘落的花瓣顺着河水游过来,贴在她白皙纤细的小腿上,她在水里转啊笑啊,见得武看她看失了神,猛地将他一推,他扑通一声坐倒在水中。等他一抹脸湿漉漉地爬起来,雨秋已经光着脚在石滩上跑远了……
“秋儿!秋儿!”
雨秋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个陌生的男人。
“怎么又在椅子上睡着了?去床上躺着睡吧!”黄立新端着一碗汤站在她面前,一副我来帮你绣的神情。
“唔,我睡着了吗?”
“手里还拿着针,多危险,扎到身上怎么办?”
刚才的梦好美,雨秋正恼火黄立新喊醒自己,也不管他是什么心情,推开绣案要起来,黄立新正待要帮忙,结果一碗汤不偏不倚,打翻在绣案上。这下好了,锦鲤果然如鱼得水了。黄立新张着嘴巴定住了。雨秋感觉后脑一阵一阵剧烈痉挛,她挺着大肚子走过去拉开房门,在三个姑子惊愕的眼光中走出了大门。三个在堂屋剥黄豆的姑子你看我,我看你,半天不知道说什么。上次见到雨秋的时候,她肚子还没起来呢。
黄立新跟上来,雨秋已经快走到村口。
“你这么大肚子,要去哪里啊?别走那么快行不行!”
雨秋气冲冲地,只当身后没人,走得反而更大步。
“秋儿!算我求你,走慢点行吗?”黄立新绕到她面前,伸手拦住她,“秋儿!我错了!我立马跟爹说,不要让你绣了,咱不绣了,咱不绣了,好不好?”纤弱的黄立新双手抓住雨秋的胳膊,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
雨秋看着他眼里泛出的泪光,看着他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黄立新握起她的手,看见上面布满针眼,把它们放到嘴边亲吻。雨秋突然止住了哭声,眼睛瞪得老大,张大嘴巴,抽回一只手捂住肚子。
顺顺利利地,一个大胖小子呱呱坠地了。黄保长怀里抱着这个漂亮的孙子,竟也露出了慈祥的神色,爱不释手。花鼓戏看在眼里,白眼翻到了屋梁上。三个姑子虽说讨厌床上躺着的那位,对这个可爱的小外甥却提不起恶意,轮番地抢着要抱。唯独黄立新站在雨秋床边哭了一场,把接生婆吓了一跳,哭完了跑到堂屋跟他爹扑通一声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爹,我给你磕头了。我给你磕头了。儿子没用,做不了什么事,你给我娶了个这么好的媳妇,她又给我生了这么好的儿子……”他没说完便抱着黄保长的膝盖又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