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花鼓戏的闹剧,雨秋坚决不迈出房门了。黄立新和她调了个,倒夜壶、送早饭、打洗脚水,这些从前雨秋忙里忙外的工作如今轮到黄立新手上,他做得不亦乐乎。一家人没少堵着黄立新数落房里那位,“你们家那管大小姐不能自己出来吃啊?有喜了就惯成这样了?”“我长这么大没听说过女人出阁是给男人伺候的,你黄立新也忒没种了吧!”黄立新总是应着:“你少说两句吧。”丝毫不减殷勤之意。花样翻新的数落整日不绝于耳,雨秋默默听着,默默赶着手中的绣活儿。自此,她落下个毛病,若听见谁动作重一些,总觉得是针对自己,听见谁在隔间说话,那一定是在算计自己。她终日里疑神疑鬼,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底下,防备这家人暗算自己。
雨秋绣的堂画松鹤延年如期挂上了土宅的堂屋,红烛高照,新鲜的供果摆上条案,灰头土脸的老屋子显出了一些气派。黄保长按习俗举办了声势不小的请神会,特为到大塘角的哩神庙里请来僧人主礼。鞭炮像一串火光的赤龙在门前新湿的泥地上翻腾,响彻岗上湾的村头村尾。或怀抱小孩,或扛着锄头,或杵着拐杖,邻里渐渐围拢过来,在黄保长的带领下一批一批跨过门槛参观堂画,岗上湾的村民们大多是头一次见到绣出来的堂画,驻足者不在少数,无不啧啧直称贵气。黄保长忙着作揖打躬,听在耳朵里,脸上放着光彩。一口大锅熬满菜粥架在门口,二姑子一手叉腰一手掌着大铁勺,神气十足地给前来称贺的人们派粥。几个小孩子举着碗在她跟前疯闹,她长勺子一挥,不耐烦地把孩子们推到一边,“去去去,一边去,叫大人来打。”黄立新看其中一个光屁股小子可爱,走过去抱起来,把他手里的碗伸到二姑子跟前,“你说姐姐给我们来碗粥嘛!”逗得二姑子哈哈大笑。
喜气洋洋的一天,唯独雨秋狠狠地哭了一场。听说家里请了哩神庙的僧人,她托了黄立新找僧人说明自己的由来,向他打听娘家那边婆子的消息。僧人结束了礼会,黄立新将他拉到一旁私语了一阵,僧人语罢双手合十,低头而去。
花鼓戏在两夫妻房门外听到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哭,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听里头的响动,一时听了个二三分,她飘似地踮着脚跑过去告诉黄保长。黄保长正在兴头上,听不进去她讲的什么,一肘子把她拦到身后。
门外越是热闹,雨秋越是心痛。她想象着僧人说起婆子临终的模样,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模样,她恨不得一手捏起针插,让针全部扎进自己手里。黄立新守着哭个不停的雨秋,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一会儿坐在对面看着她,一会儿转到身后拍她的背,看着她的肚子随着抽泣时起时伏,他坐立不安,索性溜达出门。
他在围观的人群里瞄见了婆子的大儿子。他正把自己的小子抗在肩上往前挤,听了黄立新的几句话,悻悻地放下儿子,呆滞地拉着他离开了人群,却被眼尖的花鼓戏瞧见了。花鼓戏追着过去问了个详详细细,便找到几个姑子一一说了房中的情况。大姑子听了把眼睛一翻,“我说这煞星就是贱,咱们家办喜事她在那哭丧,她不克死个把人我看她是不得消停!爹怎么给哥娶了这么个扫把星?你看她快她把一家人克死了,还搭上我们岗上湾的人。”
及至夜间,一家人在饭桌上说起这件事。黄保长头一回给他儿媳妇挡了架,高声喝止了一桌妇人的毁谤,“都少他妈给我瞎放屁!克谁?克死老子还是克死你们大哥?要克也是克你们这帮不中留的东西!”到底是忌讳他体弱多病的独苗,还是这精巧绝伦的堂画着实长了保长的脸面,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