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人走茶凉风起时
小女孩看着外面的雨,突然觉得今年这雨下得跟往年的都不一样,虽然往年入秋后也会来一场绵绵不断的秋雨,但她总感觉今年这雨来的未免太过准时了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下得急,而且,她看了看老夫子,发现他坐在案几旁望着外面,他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她给他轻轻的捶背,自然很清楚的感觉到老夫子的身体已经变得僵硬,这是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的结果。
小女孩知道老夫子不是不再享受按摩,因为她知道老夫子是一个喜欢享受的人,而且最喜欢她给他按摩。
她猜测老夫子似乎有什么心事,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
觉察到这些,小女孩突然觉得有些心烦,心想你这雨是不是下得太过分了点?太让人讨厌了。
老夫子再次伸了伸腰,似乎厌烦了那种惬意的享受,他摇了摇头,缓解一下僵硬的脖子,然后换了个姿势坐着,他的嘴唇合了合,似乎想要说什么。
不知道小女孩怎么懂得夫子的意思,她放下手中的活,回身去后面端来一副茶具放在老夫子身边的案几上,摆弄好后又回身去生火,想要热些水来泡茶。
小女孩从木桶里舀了几瓢水倒进锅里,开始生火。
这一切都发生的那般自然,就像是演习过很多次,小女孩生火烧水的动作很是娴熟,行云流水,自然是常年做这件事的结果。
她看着那跳动的火苗,心情开始平静下来,又变的开心起来,完全没有了之前心烦的情绪。
老夫子坐在案几边,突然回过神来,感觉肩上有些不舒服,心想你这姑娘怎么不用劲,学会懒了?他回过头来看了看才知道小女孩已经不在身边。
似乎是因为等的有些不耐,或许是因为他需要找个人说说话,也或者是因为别的原因,老夫子嘴唇再次合了合,开始吐字:“便与你说个故事罢。”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看着火,似乎害怕火苗突然熄灭了似的,她看着那火苗跳动着,就像她笑起来时跳动的眉毛,又像是在看着个精灵起舞。
小女孩似乎对夫子要讲的故事很不感兴趣,她看着跳动的火苗,嘴角因为笑着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她口中平静地回答道:“嗯。”
火苗的光映在她红红的脸上,更添了一丝红色光晕,让她显得更加可爱。
只是老夫子今天脾气似乎不是很好,他没有注意到今天炉火旁的姑娘比以往都要好看,用他的话说是可爱,这个时候听见小女孩回答的兴趣乏乏,老夫子有点气急败坏地道:“你就不能迎合我老人家一回?”
小女孩头也不回,双眼紧紧地看着火,似乎觉得这火苗比夫子的故事有意思多了。她微笑着,口中却是不慢,轻轻地说道:“从小夫子就教导姑娘不要去迎合人的。”
听得这话,老夫子明显一愣,似乎觉得小女孩的话很在理,只是他却不肯作罢,因为他现在的心情真的不怎么好。他开始吼道:“姑娘,姑娘!这是个什么称呼?难道你指望着它过一辈子!”
“夫子可是自姑娘幼时叫起的。”小女孩还是轻轻地回答。
小女孩知道老夫子今天心情不好,从他说那句“开始下雨了”开始,老夫子心情就变的不好了,她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老夫子变的如此,所以她找不到话去安慰他,那么,老夫子说什么她就听着。
老夫子终于气急败坏,大吼道:“你们这是不想让老人家快活了?”
火苗跳了跳,小女孩静静地看着,笑了笑,只是不知道是在笑夫子,还是觉得那扭动的火苗有意思。她对于老夫子刻意加强语气的“你们”浑不在意,就如同对老夫子的故事不感兴趣一般。
老夫子望向外面,雨打湿了檐角,像一串串泪珠滚落下来,在茅屋前的石阶上溅起一朵朵花儿,似乎想要褪去那石阶上的青色。老夫子叹了口气,似乎知道自己这个徒弟的性格,他无奈地说道:“罢罢罢,姑娘总叫的有些别扭,终归还是得有个名字。”
小女孩的眉头如那火苗一般挑了挑,声音中夹杂着丝丝欢喜,她终于抬起头来看了看老夫子,说道:“请夫子赐名。”
老夫子眼睛看着外面,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场雨虽然下得有些急了,倒也应景。”
“秋雨?”小女孩眉头皱了皱,心想这名字……确实不咋的。
“秋雨等闲余……春风。”老夫子本来看着外面的雨,却似乎能够感受到小女孩的情绪变化,他知道小女孩为什么皱眉,于是解释道。
这时候,小女孩熄了火,提了壶热水来,开始小心翼翼地泡茶。
一老一少都不再出声,女孩摆弄着茶具,老夫子就这样看着,好像这一老一少从茶具中也能看出个花样来。
半晌,茶泡好了,整个茅屋都弥漫着香气。小女孩小心翼翼地端起一杯茶,送到老夫子面前,真诚地说道:“谢夫子赐名。”
老夫子接过茶杯,凑到自己嘴前,微眯双眼,用鼻子嗅了嗅,很是享受,然后他吐了口浊气,轻轻呡了口,又眯起双眼,很是回味,似乎把刚才的不快抛的干干净净。
老夫子长长地舒了口气,有些欢喜道:“这茶泡的不错!”
“全耐茶叶好。”不知何时,小女孩又转到老夫子身后,给夫子轻轻捶着背。
这话就值得揣摩了。茶自然泡的好,但老夫子又不是第一次喝小女孩泡的茶,难道还不知道小女孩泡的一手好茶?茶叶自然也是好的,不然怎么能泡出好茶?
老夫子其实是在说“秋雨等闲余春风”好,而小女孩更是在说夫子赐的这句话好!
老夫子喝了半盅,闭着双眼回味了好久才又说道:“这雨终归下的有些急了。”
小女孩放慢了双手下落的节奏,轻轻地说道:“是有些急了,只是不知道会下多久。”
“风儿觉得呢?”老夫子放下了茶杯,茶水似乎有些凉了,老夫子觉得有点味苦。
小女孩的娥眉突然褶起浅浅的纹路,她很认真地看着老夫子,过了很久才问道:“夫子何时出去?”
“茶凉之时。”老夫子说道,声音中透露着决然的味道。
“非去不可?”小女孩的声音不再平静,她的蛾眉皱在了一起,眼里充满了不舍。
“不去,这雨……难停!”老夫子回头看了看小女孩,看着她眼里的水汽,溺爱的用手摸了摸她的头,眼中同是不舍。
小女孩知道劝说无用,便准备去热热茶,想以此来缓缓夫子离去的时间。
老夫子看在眼里,没有说话。
……
……
小女孩热了茶回来,茅屋里已经没了老夫子的踪迹,小女孩看着茶桌上,想起之前夫子赐名,想起之前那场对话,两滴泪水落了下来,正好滴进茶盅里,荡起两圈波纹。
小女孩转过身去,似乎不愿见到那张茶桌,她用手背摸了摸泪,哭着笑了笑,说道:“夫子也没个正行!明明嗜酒,偏要用茶盅来装!”又想起刚才掉了两滴眼泪到酒里,小女孩笑着哭了哭,说道:“这下倒好,这酒不能喝了,已经咸了。”
小女孩从房间里找出一把油纸伞,顶在头上出了茅屋,茶桌上几个字渐渐隐去,那是老夫子离开之前用手指沾着酒写的。
小女孩走在雨中,想起茶桌上的几个字,再也忍不住,泪水满溢而出,嘴里念道:“人走茶凉……风起时……”
她同时在心里念道:“夫子这字写得真好!只是……这故事,未免太过凄美!”
老夫子去了哪里,这世间只有三个人可知。
一是那个紫衣老者,另一个是山外那个叫老王的莽汉,还有个是老夫子自己。
当天雨里,老夫子出了茅屋,紫衣老者出了阁楼,老王等在破庙。
破庙里,三人谈了整整一夜,具体内容尚不可知,只隐约留下点“断三刀”、“桃花山”、“极阴之体”、“那年冬”、“桃花”这些字眼,还有些东西听不真切,与秋风一起消散在这场雨里。
……
……
世间的一切似乎还是那般井井有条,朝阳依然每天按时出现,夕阳依然每天按时归去。老王生活的村子里,人们照旧迎着朝阳出去耕耘,傍晚陪着晚霞归家。院子里狗还是时不时地冲着村外叫上两声,七嫂家的孩子还是照例追着八姑家的母鸡跑……但是村子里再也没有了老王的踪迹,那个他们认为的疯子再也没有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个世间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今天的太阳还是照着昨天的轨迹运行着,明天的生活还是今天的延续,只是这世间少了几个人,难得被人发现而已。
小女孩撑着一把油纸伞,雨水顺着伞边缘不停的滑落,就像她脸颊上的泪水一样。她站在雨里,看着通向四面八方的道路,突然变的更加伤心起来。
“夫子,你去哪里了?就这样丢下我不管了吗?”小女孩望着泥土里挣扎的蚯蚓,哭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