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然心惊,他当即就知道这娃子被炮击震坏了心智,而通常情况下士兵在战场上神魂颠倒后难勉会干出一些令人无法预料的事来,比如在枪林弹雨里直起身子,不分敌友就开枪一通乱射或者饮弹自杀。
心知这不妙,邓建国为了预防有悲剧发生,正要起身离开洞口奔回里面去劝阻和宽慰小刚一下。殊不料,这娃子竟然像骤发了失心疯一样,狂乱地摇着脑袋,两手在身上胡乱扯抓着,尖呼号叫着往洞外冲出,一个战友抢步上去拖住他却被他一口咬得手臂鲜血淋淋。战友负痛只好松开手臂,他就更如同一匹挣脱缰绳地烈马一般冲向了洞口。
邓建国大惊失色,纵起身形旋风也似的横挡住洞口,也不知道这娃子是那来的神奇力量,居然把刚锐猛厉地邓建国撞了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地。
突如其来地惊人巨变让邓建国始料未及,他心头骇震之际,旋身伸出右手,电掣一般抓向小刚背部武装带,想要把他拖回来。可惜还是晚了那么一毫秒,这娃子已经迎着炮火冲出了洞口。
炮火宛似裂岸惊涛一样席卷着整个山头,小刚那瘦小身躯很快就被炮山火海所吞噬,密密层层地钢珠弹片如同肢解狂魔,他那副瘦小身躯立刻就被撕裂揉碎,烂肉和碎骨马上就被熊熊烈焰烧成灰沫,只剩下头盔被怒海狂澜似的劲波抛扬到空中,划着一道优美弧线,骨碌碌地滚下了山坡。
眼睁睁地看着一条幼稚的生命被战火毁灭,邓建国怅然而悲怆地闲上了双眼,心里哀痛难当,眼角却没有了泪花,因为这种人间惨事他已经看得太多了。
趁着炮击间歇,一排长要组织人手下去寻找小刚的残骸却被邓建国阻止了,因为在这种摧枯拉朽地炮击下,连一小块布片也不可能找着了,小刚的遗骸已经化成了灰烬随风而逝了。邓建国只是深感恻隐和怆痛,这娃子只有十五岁,生命还在嫩芽状态就被战火焚烧掉了,不知道他父母能不能受到烈士家属的待遇。
炮击持续了差不多两个半小时,直到清晨七点半才彻底偃旗息鼓,老山地区总算恢复了风平浪静。
炮袭过后,邓建国估摸着敌军步兵就要展开凌厉攻势了,他丝毫不敢松懈,当即命令一排和二排进入工事和掩体,作好准备,等待着与敌军步兵硬碰硬的正面交锋。
硝烟随着山风到处飘散,很快就和晨雾搅混在一起,视界里一片白茫茫,雾蒙蒙,邓建国穷尽目力他无法看清楚五十米以外地东西,能见度差得要命。
弟兄们拧开手榴弹盖子,拉开枪栓送弹上膛,明晃晃的刺刀在晨光下寒气森森。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可就是迟迟不见敌人步兵有所动静。
半个小时一晃而过,雾幕渐渐消散开来,阵地前方除了刚才炮击留下的累累弹坑和暴露在外的土壤外,什么都没有。邓建国不敢掉以轻心,严令大家又高度戒备了一刻钟,还是连个鬼影都没出现过。敌军光打雷不下雨搞得弟兄们满头雾水,邓建国心里也是疑云密布,暗想:敌人刚才对我军阵地实施如此大规模炮击究竟有何意图?难道是在进行火力侦察吗?
他正冥思苦想之际,连长林通军在1BD高地来电传达团指命令,越军只是试探性炮击,要求各高地加强警戒兵力,其余战斗人员回掩蔽部养精蓄锐。
敌人搞得惊天动地,不过是投石问路,弄得大家虚惊一场。看来今天是白忙活了,弟兄们悬在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释然地钻进猫耳洞、防空洞、屯兵洞等掩蔽部享受安宁去了。
可是邓建国心里还是无法释怀,总觉得刚才敌人的炮击绝不是在向我军炫耀他们炮兵部队的威势,更不是在虚张声势,而是在试探我军驻守在老山各高地的兵力和重火力配备的情况。
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他估摸着敌人很快就会有大动作展开,时间极有可能会在今晚或明天凌晨。
布置好警戒哨后,邓建国屁股坐在弹药箱上,背靠着湿润的洞壁,眼皮子像灌了铅一样沿重得几乎都睁不开了,可就是睡不着。本想打个小盹,但脑海里却浮现出了小女儿那张嫩红而圆润的可爱笑脸,耳朵里仿佛灌满了慈祥母亲那喋喋不休的唠叨,还有亦严亦慈的父亲那种几近灌输式的训话。
这样一来,他的精神就更加活跃起来了,心里反而变得焦灼而急躁起来,闲目养神反倒如坐针毡。
猛地睁开眼睛,使劲揉了揉有些红胀的眼皮子,他长吁一口气,从旁边抓过一支56式冲锋枪,抱在怀里,鼻子嗅了嗅枪管,闻着一股淡淡的火药和枪油味,有一种令人振聋发聩的感觉,心情算是得到了一点儿放松。
撇了撇两片薄嘴唇,他拿出抹布和枪油,手脚非常麻利,动作非常熟练的把这支56冲锋枪拆散成一堆零件,然后抓起零件就擦拭起来,算是在打发无聊的时间。
这种国产56式冲锋枪防锈性能和抗腐蚀性能极为差劲,老山地区湿热多雾,再加上猫耳洞里的潮湿,就更是雪上加霜。一天不擦,全身生锈,三天不擦,枪机就拉不动,一周不擦的话,恐怕就锈成了一堆废铁。
因而,擦枪成了弟兄们在阵地上天天必须要完成的作业,否则就会锈迹斑驳,从而导致与敌接火时丧失先机。
炮袭令人心惊胆寒,一夜难熬的惊恐更让人身心疲惫。可是兵们蜷缩在掩蔽部里虽然困倦,但却无法安然入睡,因为过度紧张和极端劳累会使精神高度亢奋,反倒睡着觉了。兵们便利用擦枪或检查弹药来消磨时光,无论是不是战斗人员,只要是兵都千篇一律地做着这个活儿。
陈广锐与三连一个叫于章海的壮汉负责一挺53式重机枪,两人轮流着把一颗颗闪着锃黄光泽的子弹按进弹链,一气按满了二十条弹链,机械重复地动作直累得两人满头大汗,气如牛喘。陈广锐连手指都蹭破皮了。
这时候,乌云象墨汁一样泼满了天空,小雨淅淅漓漓的下个不停,厚厚的雾霭为整个老山披上了一件乳白色的外套。一眼望上去,四到八处都是白茫茫,雾蒙蒙的一片。山风吹在人身上凉丝丝的,还夹杂着一股泥腥气和硝烟味。
烟雨凄迷,天地间一片浑浊,那个名叫于章海的兵烟瘾来了,用雨布盖好机枪和弹药箱后就拉着陈广锐窝到工事侧后方的崖壁下面吞云吐雾。
于章海是个货真价实的烟鬼,蒙在雨衣里一气抽了六根阿诗玛还嫌不过瘾,只听他吊儿郎当的道:"我说兄弟,这老乡送的烟倒是很高级,只是这嘴太贱了,老觉得不过瘾。"
他拍了拍脑袋,抽出一根递到陈广锐手上,笑咧咧的道:"这头老是没有一点晕沉的感觉,来,咱们再来一根吧。"
撇了撇嘴,陈广锐怏然道:"他奶奶的个熊,你他妈就不能省着点抽,就这么几根了,明天就不过日子了。"
于章海一瞪眼,嗔怪道:"我说兄弟,你是不是被小鬼子的炮弹炸懵了?脑子不好使了,也不想一想,像我们现在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鬼他妈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见着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