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在白发苍苍,体衰力竭时哀叹时光飞逝,岁月不饶人,又有多少哲人大声疾呼浪费时间就等于图财害命,就连邓建国在陆军学院上学时,教官就三令五申的向学生们强调,虚度年华那只是活着,珍惜时间那才叫生活。然而,在整个老山战区最为平静,几乎没有战事的66B高地上,在猫耳洞里,兵们却憎恨时间机器运转得实在太慢,慢得让大家无所适从,因为根本找不出什么法子来打发这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闲暇。
以前训练的时候,兵们从早晨一睁开眼睛就忙碌到天黑,生活过得紧张而充实。战斗之时,兵们生死一抛,浴血厮杀,只恨人生苦短。现在可好了,闲时间多得数不清,日子过得毫无滋味,无聊之际,兵们就挖空心思,绞尽脑汁的搜事干。
于是,指甲一天可以剪上十几遍,枪一天要拆散下来擦拭好几回,弹药箱子每天都换一种样式摆放。陈小松不但是令人拍案叫绝的用枪高手,还是个手艺高绝的能工巧匠,他闲来无事就利用子弹头发明了十字架,不但新颖别致,而且鬼斧神工,深受大家的青睐。很快,用子弹头制作十字架来打发闲暇时间就在猫耳洞里蔚然成风。这种子弹头制作的十字架也曾一度在后方青年当中风靡一时,这恐怕是始作俑者陈小松想都无法想到的。
三个一伙,五个一群的围聚在一起吹牛侃大仙早就是兵们的最爱,先是忆苦思甜,后是胡编乱造,直到灵感枯竭,才思被榨干,想瞎吹也吹不出来了。
既然吹牛侃大仙也索然无味了,那就打扑克或是下象棋吧。扑克是开拔时带来的,打烂了没法换新就只好用一片膏药贴上画上画点继续摔老K,由于军工送来的军需物品中唯独缺乏可供战地娱乐的东西,以致于一副扑克被膏药贴起几寸厚。象棋就更容易解决了,收集一堆手榴弹盖子,用红蓝圆珠笔在上面写上字就可以当棋子用了,然后在一张报纸上画一棋盘就大功告成了。
说来简直令人不可思议,从猫耳洞走出来的兵在解甲归田后,人们便惊奇的发现,这些人不但能说会道,口若悬河,牌技棋艺水平更是出类拔萃。
然而,66B高地越是风平浪静,太平无事,兵们越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邓建国心里就越是忐忑不安,潜意识里总有种暴雨将至,大战在即的感觉。
不错,越军自从4.28老山收复战中遭受重创后,一直都是小打小闹没有大动作,但这并不意味着越南人就会善罢干休,就会同我国握手言和,化干戈为玉帛了,以越南人妄自尊大,穷兵黩武,暴虎冯河,睚眦必报的险恶脾性,是不会就此服软的,可能正在暗中酝酿和策划更疯狂,更大规模的反扑。
我军向来不打没有把握之仗,C团也一直在全神警惕,高度戒备。从七月六日开始,军工加紧为各一线防御阵地抢运军需物资,补充武器和装备,沉寂已久的老山地区再度气氛紧张而肃杀起来,血腥和死亡的氤氳再度迷漫开来。
七月八日,C团团指下令各连作好战斗准备高度提防敌军大规模反扑。66B高地上,三连长林通军和代理副连长邓建国在营属重火力支援下,对高地前沿五十米距离内扫清射界,并埋设了大量防步兵地雷,此外按邓建国的强烈要求,多增设了几处高密度雷场。
到七月十一日凌晨零点,团指正式下令迎接敌军大规模进攻的战斗准备。按照预先商量好的决定,三连长林通军负责指挥驻守1BD的三排和炮排,邓建国依旧坐镇无名高地,带领一排和二排独挑大梁。
凌晨五点十五分,敌军炮兵开始试探性射击,先是零星的小口径火炮投石问路,炮弹东一声,西一声,响得七零八落,炮弹在夜空里划着稀稀疏疏的光弧,落到山头上开出了花花搭搭的火树苗。
邓建国靠在洞口石壁上,捻着下巴上的胡须,正嫌越南人的炮火打得不够强猛,不够刺激。忽地,尖锐怪啸音穿云裂石,密密麻麻的塞满了天空,刺得他耳膜微微麻痒。
心头一窒,他抬头仰望苍天,****,这一下可有得看了,各种各样的大口径炮弹在空里勾画出一道道粗劣的火红线条,拖着一抹抹酷炫灿亮的光弧,密密匝匝的落在山头上开出一片片光彩照人,悚目惊心的火林火海。红艳艳的火焰升腾起丈把高,烧红了半边天,登时,黑蒙蒙的夜空变得通明如白昼。
几个兵偎依在邓建国身旁,就那么傻呆呆地看着,恍恍惚偬中感受着天雷地火的动魄惊心。他们一个个脸上凄然变色,目光显得愕然而惶悚,身子随着隆隆炮声在瑟缩着。
"都到洞里去,等炮击完了再出来,这个不好看。"邓建国对着这几个兵冷然说道。
看着兵们畏畏缩缩地退回到洞子深处,邓建国长吐一口气,悲叹着这些小伙子即将在死亡线上穿越了。
躲在洞里,陈小松的心里只是乱,如同乱麻一样绞成了一大团,理也理不清。炮弹带着死神大爷的森怖怪笑,撕空裂云地落在不远处轰然炸开一片片钢树火林,密密丛丛。
自我军重炮群开始还击后,场面就更加热闹了,密集得跟飞蝗一样地炮弹在夜空里纵横交错,大大小小地光弧和线条在虚空里交织出一张张冷电光网,看上去炫目迷神,绚烂多彩,根本分不清那是我军打的,那是敌军射的炮弹了。
阵地前的那一小片马尾松林早就湮没在了汪洋火海当中,荡然无存。弟兄们辛辛苦苦用麻布口袋堆垒起来的工事也在这洪峰巨流似的炮击中不复存在。炮火之狂猛可说是山崩地裂,整个山体就如同一艘飘荡在巨浪海啸中的轮船一样摇摇晃晃,使得隐蔽在洞里的兵们就如坐船一般,震荡得颠来倒去,那一片片经久不息,震得令人耳膜出血,大阳穴鼓涨的巨响着实叫兵们为之心悸。
用两团棉花塞住耳门,邓建国看着眼前这翻天覆地的景象,脸上毫无血色,冷峭得酷似一块寒冰,眼睛炯灼得如利刀锋刃,暴射出冷光杀气,使人一挨近他就有和冷气逼人地恐惧感。看得出,一连两个月无所事事,闷得发慌,闲得无聊地生活丝毫没有磨掉他的勇锐和生猛。
他倒是可以横刀向天笑,长歌当哭,但是其他的兵们可就缺乏他这种在死神大爷镰刀面前仍然无所畏怯地定力和气魄了。
他兀自观赏着洞外精彩纷呈的烟花表演,倏地一句尖声嘶喊:"能不能停下来,我受不了了。"
耳朵里尽管塞着棉花团,但他仍能隐隐约约地听得出这是连部通讯员小刚在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