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话,小凤,香蕉太贵,奶奶钱少,买不起。”老太太强拉着小女孩的右手,边走边哄劝道:“等你长大了,书读出来了,有出息了,自己挣钱给爸爸买一箩筐香蕉。”
“不,不,嗯嗯,不,这一会儿就要给爸爸买。”小女孩蹬起两只小脚,使劲地往后挣夺着右手,悻悻地甩荡着细柔的左手臂,哭哭啼啼地道:“这会儿就买,嗯嗯,不,这会儿就给爸爸买。”
“听话,小凤,再不听话,奶奶就不要你啦。”老太太生拉硬拽着小女孩往前走,“你看,那儿有位解放军叔叔,奶奶把你送给他啦。”
老太太指了指站在旁边的邓建国,故意板起衰老的面孔,向小女孩威胁道:“让叔叔把你带走。”
那小女孩登时哇哇大哭起来。
听着那清亮而柔嫩的笑声,邓建国心里一沉,咬咬嘴唇,向那老太太说了句:“大妈,你等我一会儿,我有事要问问你。”
他转身疾步走进军人服务社,朝柜台跟前一站,右手将一张十元面值的人民币往柜台上一拍,大咧咧地向埋头正忙不迭整理货物的女售货员道:“麻烦你,同志,五斤香蕉。”
“等一下。”那女售货员没有抬头,继续忙她的,语气冷硬地道:“没看见我很忙吗?”
很显然,邓建国这种大大咧咧的气派令她心头大为不乐。
邓建国担心耽搁太久的话,婆孙两人会离开,故而没有在意那女售货员的服务态度,又急不可待地催促了一声:“同志,麻烦你快点好吗?”
“给你说了,我现在很忙的吗?”女售货品气乎乎地说着,猛地抬起头来,瞥眼之间,一位身形纤巧削细,星目剑眉,唇红齿白,英气勃发的青年军官正伫立于柜台跟前,神色有些焦急地望着她。
有如在黄沙漫天的荒漠中突然看见了一棵玉树,她眼睛一亮,高耸的眉毛登时舒展开来,定定地凝视着这位俊秀迷人的青年军官,毫不稍瞬。
久未接触过女性的邓建国蓦然一碰到对方的那种目光,心里不禁一阵羞涩,怵头,俊俏的脸颊隐隐泛出红晕。
他浑身不舒服,忍受不住对方如此看着自己,干咳两声,强颜微笑道:“同志,麻烦你,帮我秤五斤香蕉。”
用手指敲了敲柜台上的那张十元人民币。
如沐春光的女售货员这才回过神,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散缀着几粒雀斑的脸蛋,刷的变得绯红。
她尴尬地微笑一下,赶紧转身去给邓建国秤香蕉。
此刻,邓建国只觉两边脸颊又热又烫,太长时间没有与异性接触,令天冷不丁地见到女性用一种说出是欣赏,倾慕,爱恋,还是惊叹,好奇,艳羡的眼神,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羞怯之情,立时见于颜色。
片刻之后,女售货员捧着两串香蕉走过来,和颜悦色地向邓建国道:“同志,你的香蕉,给。”
“谢了。”邓建国一把从女售货员手里抓过那两串香蕉,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背后传来女售货员的喊声:“喂!同志,还没找你钱哩。”
“不用找啦。”邓建国头也不回,加快步速,几乎是跑一样地出了军人服务社的大门。
耳畔仍然能听见女售货员的叫喊声:“同志,别走哇,还没有找你钱。”
婆孙两人还没走太远,他飞也似地追上去,边跑边高声喊道:“喂!大娘,等一等。”
那老太太似乎耳背,听不见他喊声,那女孩回头望了一眼飞奔而来的邓建国,连忙拽了拽她奶奶的裤腿,要她奶奶停下来。
老太太停住脚步,回头望向抱着两串香蕉的邓建国,有些浑浊的老眼中透射出慈祥和好奇,待邓建国跑到她跟前后,她安祥地问道:“小同志,有事吗?”
“没什么?大娘。”邓建国瞅了瞅小女孩,见小女孩正紧盯着他手里的两串香蕉,他嘻嘻一笑,将香蕉送到老太太跟前,“这是我对孩子的一点心意,请收下吧。”
老太太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英俊秀气的青年军官,瞧瞧她孙女儿,又瞅瞅那两串香蕉,摆动着烟熏火燎,瘦瘪得如风干桔皮的手,“不了,谢谢你,小同志,还是留着给你的战友们吃吧!”
说完,她拖着小女孩就走。
看得出,农村人虽然清苦贫寒,结济拮据,但是一点儿也不缺志气和骨气。
小女孩扭过头恋恋不舍地望着那两串香蕉。
邓建国见老太太不愿白白收受他的好处,心里很是钦佩老太太的志气,但香蕉还是要送出去的,可怎么说服人家欣然地接受呢?他不禁有些犯难。
蓦然间,他瞥见老太太右边腰侧的军用帆布挎包,眼珠子一转,脑际划过一道灵光,他几步跑到老太太跟前,恭敬地问道:“大娘,请问您老是军人家属吗?”
老太太停止脚步,用慈祥而又好奇的眼神注视着眼前这位俊秀的青年军官,安祥地道:“是的,我小儿子在部队当兵。”
邓建国眉梢一扬,笑眯眯地道:“在哪个部队当兵啦?他叫什么名字?说不定跟我是同一个部队的战友呢。”
皱纹密布,皮肉枯槁,沧桑而衰老的脸庞上浮露出几丝自豪的笑纹,老太太欣喜地道:“他叫孔洋斌,就在这里当兵,是步兵,去年提的干,前一阵子上过前线,右大腿被子弹打穿了,这几天正在住院治伤。”
老太太没文化,不识字,当然不知道她儿子究竟在哪个部队当兵,不过,邓建国已经从她话里猜测出她儿子就在D集团军A师当兵,是个排长,参加过刚刚结束的牢山收复战,光荣地负伤躺进医院。
邓建国笑呵呵地道:“大娘,这么说我跟您儿子同在一个部队当兵,我们是一个部队的战友。”
老太太咧开两片枯干的嘴唇,露出两排残缺又稀落的黄牙,乐呵呵地道:“你是我小儿子的战友?”
“是啊!我们都是A师的兵,我在A师直属硬骨头七连,他应该在四连。”邓建国当然不清楚老太太儿子究竟在A师哪个步兵连,就随便懵了一个英雄连队的名字,忽悠一下老太太,他笑盈盈地道:“我跟他一起参加了牢山收复战,一起狠狠地教训了白眼狼,我也受了点伤,大娘,你看,我的左胳膊被子弹擦了一块皮。”
利用这个机会,他把两串香蕉递到老太太手里,挽起左手袖子给老太太展示出他左大臂外侧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