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际,眼前霍然一亮,光线刺得他眼珠又疼又痒,一时半刻几乎睁不开,他本能地用手去揉了揉眼睛,定神一看,终于看到了一幅触目惊心的景象。
只见一个个浑身血肉模糊,面孔扭曲变形的敌军士兵,正从四下里向他围拢过来,人数多得难以计数,有的腹破肠流,有的满身血窟窿,有的只剩半边头颅,有的吊着皮开肉裂的胳膊,形态虽然各不相同,但都有两只脚,都是用两只脚在光滑地面上拖着慢慢向前移动,喀哧喀哧的摩擦声听来令人心跳肉麻。
一张张五官扭曲变形,奇丑无比的面孔越凑越拢,他看到一双双空洞却又恶毒的眼睛直瞪瞪地盯着他,一只只沾满鲜血却又闻不到血腥味的大手向他伸过来。
这一刻,他心跳如擂鼓,腿肚抽筋,全身打颤,终于确信他自己真的死了,到了阴曹地府,被他杀死的那些敌人来向他索命了。
反抗逃避都已不可能,恐惧也毫无意义,他只能站着等死。
一双双血手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清楚地看到跟前有一个敌兵的天灵盖被弹片削掉了,红白相间的脑血粘粘稠稠,顺着脸颊往下流,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瞪得如铜铃,令人望而生畏,忽然,那敌兵一张血糊糊的嘴巴,将一口稠血喷在他脸上,糊住了他的眼睛。
双手在脸上一阵乱抹,他发出啊的一声惊叫,蓦然间,他感到有人在掀他的身子,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叫喊声:"小赵,快醒醒,快醒醒。"
身子一激灵,他猛不丁地翻爬起身,不分青红皂白就用双手乱抓乱挠,嘴里哇哇的嘶叫着,像失心疯骤发的病人一样。
啪的一声大响,一个巴掌掴到他左脸颊上,那个他非常熟悉的声音喝道:"干什么?你疯了吗?"
脸颊肌肉传来火辣辣的痛,刺激着他的脑神经,他猛然醒转过来,定神一看,发现自己坐在软绵绵的床上,副连长邓建国和陈瑞正站在他的床跟前,原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又不过是场恶梦。
窗外透进来一缕淡黄的阳光,看着令人心里暖洋洋的,而赵永生浑身大汗淋漓,脸色煞白,神情无比惊愕,胸口起起伏伏,嘴巴鼻孔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望着汗珠子沿脸颊扑簌簌往下滴的赵永生,邓建国不禁忧虑起来,心想这小子短时间无法适应安宁祥和的生活,心灵受了巨大的创伤,得要想办法让他忘掉战场厮杀的残忍与暴力,抹去笼罩在他心里的阴影,不然的话,他可能会患战争后遗症,不利于他将来出社会拼闯。
转头瞅了瞅陈瑞,他脑海里灵光一闪,眉梢一扬,当即决计由陈瑞来负责对赵永生进行心理疏导,因为陈瑞也曾出现过赵永生这种情况,后来在战友们的帮助下恢复了正常,所以赵永生心里的创伤,陈瑞是深有体会的。
"雄娃子,交给你一个简单又艰巨的任务。"邓建国左手一拍陈瑞的肩膀,右手一指仍未缓过劲来的赵永生,郑重地道:"由你来做赵永生的思想工作,帮助他从战争的阴影里走出来,适应和平环境下的正常人生活。"
"我,我行吗?"
陈瑞瞅了瞅赵永生,又望着邓建国,迟疑不决。
"你当然能行。"邓建国神色一凛,用命令的口吻道:"难道你忘了当初青松是怎么对你进行心理疏导的?你必须完成,这是硬任务。"
挠了挠耳根,陈瑞嘟噜着嘴唇,怏怏不快地道:"是,坚决完成任务。"
"这还差不多。"邓建国抿嘴一笑,和颜悦色地向陈瑞道:"这一个月时间,你和赵永生不用和大家一起出操,一起训练了,该怎么办,你动一动脑子吧!我不可能啥都教你。"
不仅是赵永生一人,还有十多名心理素质差的战士出现类似赵永生这种现象,为了使他们尽快摆脱战争阴影,适应和平环境下安宁的生活,冯文山和邓建国想方设法,煞费苦心,最后冯文山总结了一下,决定最好的方法是让他们不要闲着,成天处忙碌状态,这样他们就没有余裕去回想战场上的那些事。
邓建国特别强调了一个要点,暂时停止战斗技能的训练,只搞体能训练,五公里武装越野训练,队列队形训练,再加一些诸如象棋对弈,斗鸡,斗地主,越障之类的比赛,以及一些趣味十足的游戏,奖品多的是,这些天地方机关及企事业单位送来的慰问品已经足够了。
商定好解决方法后,两人来到连部办公室,一看刘远志不见了,烟灰缸和地上那些烟蒂还没清扫,冯文山走进内室,只见床上的背子乱糟糟的,人却不见踪影。
"指导员去那里了?"冯文山摸了摸被子,没有半点残留的人体温度,显然刘远志一早就起床了,他看了一瞅墙上的闹钟,纳罕地道:"奇怪,他这几天每天都要睡到十一点才起来,现在才九点过一刻,他就起床了,人也不见了。"
"也许他一个人去树林里散心了吧!"邓建国仔细地察看着架子上的脸盆,毛巾,香皂和牙膏牙刷,转头向冯文山道:"他今天起床比我们还早,难得看到他勤快一回。"
望着神色有些忧虑的冯文山,邓建国笑呵呵地道:"不用担心,他那么大的人了,不会走丟的。"
午饭的时候,全连三十多号人一个不少,唯独不见刘远志,冯文山可真担心起来了,他向战士们大声问道:"谁看见刘指导员了吗?"
"刘指导员啦!"一个炊事班的战士如梦乍醒,向冯文山道:"差点忘了告诉你了,连长,刘指导员今天清早出去了,说要去龙山军分区医院看望小李。"
倒抽一口凉气,冯文山心里登时释怀,悻悻然地道:"这个刘指导员,走之前也不给我打声招呼,我还担心他被渗透过来的敌军特工给绑架了。"
一提到因劳累过度而提前退出战斗的小李,邓建国立马想起陈宁宁等十几名伤躺医院的战士,当即决计乘现在清闲去龙山军分区医院看看他们。
今天,龙山市人民武装部对面的军人服务社可谓门庭若市,牛气冲天,前来购买糕饼,面包,点心,糖果,麻花,罐头,桔子汁以及香蕉,苹果,梨子,葡萄等各种水果的顾客络绎不绝,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热闹非凡。
邓建国身后负着一个空空的65式大背包,昂首阔步地朝军人服务社走去,跨入门口时,劈面碰见一位满头白发,额头皱纹密集,脸颊肌肉枯槁,面容沧桑憔悴的老太太。
她左手怜着一个农村人手工缝制的大花布提袋,看上去涨鼓鼓,沉甸甸的,显然装着很多东西,她右手拉着一位年龄约莫七八岁小女孩,身穿一件花布衣裳,脚蹬一双红布鞋,一看就是农村人自己去店里扯布,然后拿回家自己一针一线缝制成的。
邓建国眼光似箭,飞快地从那小女孩身上掠过,见那小女孩脸蛋圆滚滚,泛着微微的红晕,像小苹果,两条炭黑的细长眉毛下,一双水灵灵,亮晶晶的大眼睛,如钻石般晶莹剔透,甚是乖巧可爱。
他心头一荡,顿时生出喜爱之情,正想停下来,摸摸那小女孩头上竖起老高的两条辫子。
就在此刻,那小女孩用左手拽了拽老太太的大腿,小声地道:“奶奶,你忘了给爸爸买香蕉。”
那老太太停住脚步,扭头看看小女孩,柔声道:“香蕉一块五一斤,太贵啦,奶奶只有七十块钱,现在买了这么多东西,已经花了三十几块,后天回家还要坐车呢。”
“不行,贵也得给爸爸买两斤。”那小女孩嘟起苹果似的小脸蛋,撅着红润而嫩薄的嘴唇,执拗地道:“他最爱吃香蕉啦,你要给他买两斤,给他买两斤。”
她不停地用小手撕扯她奶奶大腿的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