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建国无力挽回既定失败的男女感情,只好把它埋葬在心底,每天通过大量高强度的战斗技能训练来填补心灵的空白,遮住心理忧伤的阴影。
张召锋见邓建国神色甚为忧愁,已经窥测出他的心理状态,嘿嘿笑道:”小邓,大哥我真羡慕你,我要是有你那么迷人的容貌姿色,追我的女孩子肯定会多得让我挑不过来。”
邓建国愁苦一笑,想了想,冷不丁地向张召锋问道:”老张,你真会自己嘲讽自己,全连就你最具雄性魅力,嫂子一定既漂亮又温柔贤慧。”
张召锋神色立时尴尬,摇头道:”你太会损你大哥了,就你嫂子那副姿容,恐怕给你家当保姆,你还嫌他实在太丑,不想要他呢!”
邓建国莞然一笑,半信半疑地道:”老张,你这么损嫂子,就不怕她听见了,回家扯你耳朵,拿你是问吗?”
张召锋两眼圆睁,眼睛又尖又亮,拍了拍胸脯,大大咧咧地道:”她敢,她不就是个咱们镇上供销社里的合同工嘛!能摊我这么个正排级干部算她有福分……”
呜呜呜的尖厉啸音划空而起,猛地打断了张召锋的话头,现场的空气骤然呈现出无比的紧张。
邓建国心头狂喜,立时知道是为步兵部队开路的团属炮火到了,连忙翻过身子,仰头望天。 一发发炮弹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划出一道道优美弧线,宛如睛天突降的冰雹那样落到牢山主峰敌军阵地, 炸开一片片火树银花,扬起一蓬蓬沙尘。
隆隆炮声撕天裂地,张召锋声如裂帛般吼道:”弟兄们,牢记你们的训练和经验教训,成小组队形散开。”
炮火急袭方兴未艾,张召锋和吴涛急不可待,嘶声催促着兵们散开队形,越过被炮火摧毁的各种障碍,向牢山主峰前沿阵地发起冲击。
邓建国望见主峰突出部阵地上敌军遭到炮火压制,暂时无力组织兵力进行火力反制,正是冲锋的大好时机。
他一跃而起,在冲锋队形中间,东一转,西一晃,如游龙那般灵巧,似飞燕那样轻捷,转脸就抢在了头里。
邓建国的身后是三班长、赵永生和机枪手覃班副三人组成的突击小组。
箭步蹿行当中,邓建国忽地瞥见左首有一条裂沟径直通往主峰阵地左侧,当下灵光乍现,计上心头,便扭头对三班长等人喊道:”你们三个跟我来。”
人随喊声,他抢先跨入裂沟当中,三班长立即会意,领着赵永生和覃班副改变冲击路线,跟在了邓建国后面。
这道裂沟是暴雨冲刷开的,显然也是主峰阵地上敌军的天然排水沟,约莫有一米深,邓建国一行正巧利用此裂沟,迅速向主峰阵地右侧摸去。
有些战士跟着邓建国一行跨入裂沟,更多的战士则干脆直起身子,沿直线向主峰发足冲刺,他们利用主峰突出部阵地里的敌军遭受炮火打击,暂时无力组织火力反制的宝贵时机,尽可能快地接近敌军,迫不及待地想冲上去同敌军刺刀见红。
邓建国提足脚力,顺着裂沟,一溜风地向前疾跑,在临近主峰突出部阵地前沿约七十米处时,团属炮火停止了轰击。
主峰突出部阵地上沙尘暴扬,邓建国刷地提枪上肩,低姿势持握AK-47冲锋枪,减缓脚力,压低身形,隐蔽接敌。
突然之间,一长串尖厉啸音遥遥破空传至,邓建国惕然心惊,急忙竖起左手拳头,命令后面的三班长等人停止前进。
他倾耳细听,那声音明显是炮弹的破空呼啸,传自南边,正好是敌军阵地纵深方向。
他心头狂震,立知大事不妙,疾忙嘶声吼叫那些正直起上身,一股脑儿地冲锋的战士们赶快隐蔽,敌军的炮袭来了。
然而,他的吼声未毕,天空中就被炮弹破空啸音塞满了,吞噬了周遭的一切声响,莫可指数的炮弹似飞蟥一般,漫天盖地砸向中国攻击部队。
开战伊始被中国炮兵打垮的敌军炮兵,在经过好几个小时的休整后,终于恢复元气,卷土重来,向攻击牢山的中国步兵部队展开了凶猛的报复行动。
张召锋听出是大口径火炮的破空呼啸,立时预感到灾难已降临到己方部队头上,粗声暴气地吼道:”炮击,敌军的炮击,弟兄们快隐蔽。”
吴涛迅疾一个扑虎儿,扑倒身前的一个战士,抱着他两个翻转,滚进到一块大石的背敌面。
邓建国转身后看,见三班长已经抱头卧倒,覃班副和赵永生仰望天空,兀自发怔,竟然无法对猝如其来的敌军炮袭作出反应。
邓建国无暇多想,顺着倾斜的坡度,双脚猛力蹬地,飞身蹿出,似猛虎捕猎物那般扑到覃班副怀里,将他扑得仰面后倒,脑袋端巧撞在了赵永生身上。
三人一齐翻倒下去,赵永生的后胸勺抢先与大地亲密接触,磕得他七荤八素,险些晕厥,而邓建国扑压在覃班副身上,倒是挺舒服的。
邓建国往旁边翻转,将身子从覃班副身上挪开。
恰在这时,敌军的炮弹砸落下来,撕天裂地的爆炸声,震得人们耳鸣头晕,眼冒金星,气浪冲击波刮过裸露皮肤的那种感受,有如利刀削割一般,强烈的震波摇撼着山体,使蜷伏在掩蔽物的人们感到气血翻涌,五脏移位。
邓建国连忙用双肘撑地,将胸脯略为抬离地表,避免震波伤及内脏器官。
四散飞射的弹片与空气剧烈磨擦,日日的怪响声不绝于耳。
邓建国闻声,心头狂骇,死亡的阴影立时像病毒一样,迅速在他脑海里蔓延开来。
空爆弹,丧心病狂敌人的用空爆弹报复中国军队,这种炮弹由引信控制在空中爆炸,四散激射的弹片像暴雨那般密集,瞬间覆盖大片地区,而且专炸头部和躯干,杀伤力霸道得令人心胆俱寒。
邓建国今天头一次感到了死亡的恐惧,耳际响起弹片击中肉体的噗噗声响,他心头发毛,侧脸朝右首瞥去。
四名战士未能及时趴下隐蔽,在空爆弹爆炸的瞬间,全被气浪掀翻在地。
他们的军装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像柳絮一样缠挂在他们身体上,而他们裸露在外的四肢各部翻裂开无数条血口子,形态当真惨不忍睹。
其中一名战士尚未断气,被弹片残虐得千疮百孔的身躯在红土地上拼命抽缩,蠕动,鲜血浸染着泥土,裹满了他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
邓建国眼睁睁地看着战友在死亡边缘线挣扎,心脏剧烈收缩,忍不住想立即蹿出掩体,去把那战友拖过来。
就在此刻,一发炮弹落在那战友所处的位置爆炸开来,像一双恶魔的爪子,那般狠毒,又那般凶残地将那战友的身躯彻底撕烂揉碎。
邓建国望着战友的尸块被气浪卷到空中,飘飘洒洒,悲痛地闭上了眼睛,忽然一声凄厉刺耳的尖嗥,割裂了隆隆爆炸声,灌进他耳朵里。
邓建国的耳膜被这声不似发自人类之口的尖嗥震得发痒,下意识地睁眼察看,情状险些令他心胆俱碎。
一排有个小新兵由于距离炸点过近,排山倒海的冲击波将他那瘦小的掀了起来,凌空连翻两个跟头,重重扑跌在地面上,立时拉近了与邓建国的距离。
小新兵在地上拼命打滚,嘴里发出摧心剖肝的嘶叫,双腿乱踢乱蹬,扬得大蓬沙土。
当他翻转过身子的时候,邓建国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是一张娇嫩而稚气的脸蛋,可惜在刺心割肉的痛苦刺激下,面皮抽缩,五官挤压成团,原本该有的春春和朝气,荡然无存。
小新兵的肺腑显然给冲击波震碎了,鼻子嘴巴都在不停地挤冒出血沫,但是他的生命力却异常顽强,竟然挣扎着爬了起来,孱弱的身子摇摇晃晃,双脚踉踉跄跄地向前抢出,像狂风中随时就会断折的小树苗。
邓建国的额头和脖间突起股股青筋,心脏仿佛被恶鬼的爪子撕扯着,在抽缩,在滴血,他的眼睛赤红得近乎往外喷火,牙齿咬破了下嘴唇。
他是多么想跳出去,将那小兄弟按倒在地,就算救治无望,也至少比漫天飞射的弹片活活肢解了要好。可是他心里更明白,只要他从掩体里跃出去,必定会被空爆弹凌迟碎剐。
覃班副实在不忍心目睹战友这般痛不欲生,一骨碌翻爬起来,就要跳出去。
邓建国眼明手捷,右手拿住赵永生的右脚腕,用力将他掼倒,然后扑到他背上,将他压在身下,一时动弹不得。
覃班副双手抓挠着邓建国的衣襟,死命地扭动着身躯,想从邓建国身下挣脱出来。
邓建国的双手闪电般拿住他的手腕,厉声吼道:”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覃班副的双手受制,狠命地扭动着两条腿,声音嘶哑地喊叫:”副连长,你放开我,我要去救他……”
邓建国用双脚夹紧他的两腿,厉声喝道:”兄弟,太危险了,你根本救不了他的,上去只能白白送死。”
覃班副死命地挣扎,声嘶力竭地哭叫道:”副连长,我要去救他,你放开我,他是我表弟,我要去救……”
附近响起连串震耳欲聋的大爆炸,劲势之猛,当可称得上是地动山摇。
乱七八糟的碎屑物犹如漫天纷飞的冰雹,刷刷地洒落在邓建国的背部,邓建国这回没有戴钢盔,一大块硬土狠狠地砸在他脑壳顶上,痛得他头骨欲裂,眼冒金星。
邓建国甩了甩头,透过纷纷洒洒的泥石和草木,隐隐约约地看见小新兵已经被弹片撕得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