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建国带着侦察连的弟兄们在训练场上折腾了大半天,已是饥疲交加,便结束训练,率先跑到食堂里,瞥眼之间,发现今天晚餐相当丰盛,有他最爱吃的麻辣豆腐、青笋肉片和香菇青菜,他心下喜极,软硬兼施地让炊事班长把他盘里的菜加足,而后手脚利落地端到饭桌上,也懒得理会侦察连连长杨志新,自顾自地品味着炊事员那乏善可陈的烹饪技术。
邓建国出身将门之家,比起那些为一日三餐而吃粮当兵的农民兵兄弟来,他可算得上是从小锦衣玉食,温室里长大的官二代了。由于邓家人丁不旺,两位老军人干了大半辈子的革命工作才生出了他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对他的宠爱程度是可想而知的。慈祥的母亲对他几乎是百依百顺,而严厉的父亲除了每个星期日和寒暑假威逼利诱地把他拉到部队里跟新兵一起摸爬滚打,吃尽苦头外,照样有求必应。
邓建国在陆军学院念书时,就算学校管吃管住,母亲还是生怕嘴馋好吃的儿子吃亏,按月寄钱给儿子下馆子改善生活。
邓建国自小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甜美生活,因而十分挑食。记得他初到侦察连任副连长时,整天吃饭跟吃药似的,很让那些农村穷孩子出身的战友们看不顺眼,却又不好意思见于颜色。侦察连的大多数弟兄都是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艰苦日子而长大的农村孩子,深受正统教育熏陶过深,道德衡量标准死板,满心以为首长们引以为傲的学生官定然像电影里的那些英雄一样,身姿矫健,威风凛凛且克勤克俭。那知这个学生官竟然是个容貌端秀,美若冠玉的贵族阔少,跟侦察兵棱角分明的面庞,筋腱虬结的体态可说是格格不入,真让人们大跌眼镜,不禁怀疑首长们是不是老眼昏花,看错人了?更疑心这个学生官又是倚仗权势混到部队来镀金的达官贵人?
若不是邓建国后来表现出来的踔绝之能让兵们心服口服的话,只怕他早就被踢出侦察连上百回了。
邓建国夹了一筛子青笋放在嘴里,慢慢地嚼咀,细细地品味,觉得盐、辣椒、花椒、酱油等调料搭配得只能算勉强适量,只是炒得过于熟了些,瘦肉片切得有太大,炊事员的刀功显然有欠火候,当然,他也能理解,对于一个上百号人的连队,炊事员把菜饭做到这个水平,已经算得上相当可以了。
由于今天是周六,晚上不需要操课,因而邓建国很有闲情逸致,坐在那里细嚼慢咽,格外的慢条斯理。许多在他之后赶到食堂的战士在一通狼吞虎咽之后,已经放下了碗筷,其中有不少人用特别激奇和诧异的目光向他瞥去,他恍若未见,依然故我地扮着秀才。 那些老实土气的农民兵兄弟那里晓得,邓建国在战场上啃压缩干粮,嚼野菜,生啖野物血肉,那是逼不得已而为之,换到平时,就是把大刀架到他脖子上,也休想让他下口去啃那肥皂一样的压缩饼干,更别说喝野菜汤,生吃野物肉了。
连长杨志新看到邓建国斯斯文文的秀才模样,不由得忍俊不禁。他跟很多战士一样,对邓建国感到非常诧异,因为邓建国的生活习性和战斗作风截然不同,甚至是判若两人。他始终弄不明,眼前这个秀气而文雅的白面书生为何一上战场就霍然变得生猛狠辣,锐不可挡?难道此人有人格分裂?还有一点,他也深感奇怪,侦察兵的训练强度和任务难度是异乎寻常的,大家都迫切地渴望顿顿能吃上大鱼大肉,而这个瘦削单薄的白面书生却迥异于常人,偏生喜爱吃素菜,原因确实令人费解。
杨志新看着文质彬彬,全然没有一点暴烈之气的邓建国,正自寻思着用什么言语来取悦他一下,就在此刻,忽然听得吧嗒的一声响,有人在旁近靠脚立正,接着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报告。” 杨志新心里一怔,连忙扭头一看,见师部通讯兵小赵正汗淋淋,气吁吁地卓立在旁边。
邓建国恍若未觉,只是一个劲儿地扫荡着盘里量足实在,味美可口的素菜。杨志新立即放下碗筷,用手帕抹了抹嘴角上的油渍,正颜厉色地道:”什么事?小赵。”
通讯兵小赵道:”报告连长,副连长,王师长要我来通知你们,饭后马上去连部,他要亲自向你们下达重要命令。”
一听王师长有重要决定而且要亲自下达,邓建国怦然一惊,咽进食道里的东西差点儿就哽塞住了。
杨志新怔愣一下,连忙问道:”王师长现在来侦察连了?”
通讯兵小赵道:”是,他现在正在连部办公室等你们。”
杨志新点头道:”知道了,小赵,你先去报告王师长,说我们即刻就到。”
通讯兵小赵行完礼后,便即匆促地离去了,杨志新瞥视了一眼脸色平静的邓建国,激奇地道:”王师长要亲自向我们下达命令,那会是什么重要命令呢?”
邓建国掏出一块干净的白手巾,擦拭着沾满油渍的嘴巴,凝重地说道:”一定是有重要的任务。弟兄们都训练了这么长时间,早就按捺不住战斗激情了,不拉到战场上去亮亮相,就算不崩溃,锐气恐怕也会被这闲来无事的乏味生活给磨光了。”
杨志新颔首道:”言之有理,是有必要让弟兄们在白眼狼面前称雄扬威了,用你的话说,祖国的钢铁长城是靠战火和热血铸造而成的。”
稍顿,他仿佛猛然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之处,面色沉冷地看向邓建国,惑然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眼下战云密布,全师的军事工作全压在王师长一人的肩膀上,可说是日理万机,竟然在百忙之中挤出时间,亲自来侦察连下达重要命令,那这个命令可就很不一般,说不定比上次的"暴龙行动"更有重要级别。”
“如果是作战命令的话,那一定是非同小可的任务了。”邓建国不假思索,当即放下碗筷,豪迈地说道:”我想十之八九是刺杀敌军大将国防部长的任务。”
杨志新当下爽朗地笑道:”小邓,真有你的,上回干掉了敌军第二军区司令部少将参谋长,现在又打起了敌军国防部长的主意,你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
“那当然了,打蛇要打七寸嘛。”邓建国一拍桌案,豪情满怀地道:”走,先去连部办公室见了王师长再说。”
邓建国倒是一副心境释然,淡定从容的样儿,而杨志新却有点儿惶惑不安,心神忐忑。
杨志新虽是坦诚直率,忠心赤诚的血性汉子,但穿军装吃军粮的时日比邓建国长了许多,自然也比邓建国更善于洞察秋毫,老于世故。想一想,他从一个憨直纯朴,老实巴交,土里土气的农民士兵干到身份还算显赫的上尉连长,其行伍生涯可谓是风雨飘摇,坎坷崎岖,这期间所经受的委屈和磨难只怕三天三夜都说不清。因而,贫困农村出身的杨志新比将门虎子邓建国更深谙人情世故。再则,他当过几年机关大院警卫连的班长,对上层头头们的言行举止自然是非常敏感。现在,他预感到有一股极为不利的暗流正冲着侦察连袭来,而这股暗流似乎是专门冲着勇贯三军,卓尔不群的侦察兵奇才邓建国而来的。
杨志新跟邓建国共事了四个多月,深知邓建国是个冷傲孤僻,独行其是,倔强执拗,不按理出牌的人。尤其最恼火的是邓建国不但愤世嫉俗,超然物外,更冷傲睥睨,嫉恶如仇,完全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姿态。而在目前的大环境之下,中国军队需要的是严格遵守纪律,严格遵照条条框框或这规矩那制度来的好好先生,邓建国那种离经叛道式的人物就是再优秀,再出色,也会被高层那些因循守旧,固步自封的老古板视为歪门邪道。
到得连部办公室后,邓建国和杨志新正要向王师长敬礼,王师长腾地起身,摆手示意两人靠到自己跟前落坐。
支走身边的警卫兵和通讯兵之后,王师长神情肃重地望着两人,语气沉重地道:”今天我来侦察连与其说是要向你们下达一个师部党委的重要命令,还不如说是来下达一个不好的调令。”
“不好的调令。”杨志新和邓建国尽皆怦然心惊,脸庞上不约而同地翻露出惊疑之色。
王师长默然地看向邓建国,神态显得有些阴晦,半晌才冷沉地说道:”经师部党委研究决定,调邓建国同志到我师B团七连担任见习副连长,免去师直属侦察连副连长的职务。” 说完,他打开公文包,取出调令放在办公桌上,摊手往两人跟前一推,无奈地叹息一声,瘫靠在藤椅上。
“什么?把小邓从侦察连调走。”杨志新抓过调令一看,当下大惊失色,惊骇的程度丝毫不亚于突然听到上级要把自己开除出军队的消息。
“把我调到步兵连去干副连长,为什么?”邓建国心窝子一闷,像突然挨了—记闷棍似的,有种晕头转向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