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离986年初春,岑州昌南城南郊。那里有一片南宽而北窄的平凡小湖,名为毓疏;在湖的东面有座不甚巍峨又同样不甚有名的单峰小山,名为覃山。然而这一日在此地发生的一些事情,却注定会让这片湖与这座山的将来,变得不再平凡乃至闻名遐迩于整个天下……
上回说到,当刻于覃山山腰间的那个‘一’字刚刚写完、当收笔时的那一刻霸道仍埋藏在弥漫着碎石土屑的烟尘下未露出端倪时,却有两道金光从中射出。
正所谓,研下浓墨留浅香,捉得狼毫书春秋。然而于彼时却是余韵尽失,只因那‘执笔之人’已不再捉笔。
事实上,当金身喇嘛击中山腰直至停顿的那一瞬间,他便借着烟尘的掩护,于飘飘然间探双手延伸引为两道金光;于施施然间刺出两掌。却听‘啪,啪’两声脆响,他的一双金掌已刺破了看似坚不可摧的巨兽鳞甲,得手后金光骤缩,只是瞬间便将金身喇嘛拉到了巨兽的身畔,停在它的右侧肋间。
这一系列动作快如闪电,只在眨眼间便已完成,观战众人还未来及发出一声惊呼,便被朱雀魂兽的一阵凄惨而嘶哑无力的干咆声打断,然后他们又惊讶地看着它疯狂地扭摆起身子、左右前后地不停打转移动,看似是在踩踏地面上的修行者,其实它只想甩掉身上那个恼人的蕃僧。
然而金身喇嘛延长后的双臂刺入其鳞甲足有三尺之深,似是入肉生根,又岂是这么好甩脱的?
“西方大威德金刚印,炎日!”
金身喇嘛用新生的双臂牢牢固定并蹲在巨兽身上,他原本的那双手也没闲着,在快速地结完一套繁琐的手印后,他口中又默念了几句咒文。最后他大喊了一声宣号,随着最后‘炎日’二字的道出,结印中的十指猛然间舒展伸开,双掌贴上了晶石鳞甲的表面。
一阵耀眼的白光突然自他掌下闪现,然后迅速地在层层叠叠的晶石中反射传递开,宛如正午最毒辣刺眼的阳光突然降临到场间,无法使人正视,然而更多地则是给现场带来了一股令人窒息的高温感受。
他掌下的大片晶石鳞片终于耐不住高温的炙烤,纷纷膨胀鼓起,就像在下面结出了一个个硕大的果实。
这时他双手抬起又结了另一套手印。
结完印,金身喇嘛最后双手合十又复分开、摊直;只留着拇指与拇指、中食指与中食指相连,将双掌中央露出了一片无缝空间,他高举双掌过头顶,动作有些像是捧起了一根粗大木桩正欲往下砸。
“西方大威德金刚印,破甲。”
随着这声宣号,这根无形中的粗大木桩,便被他真的砸了下去。
‘轰,啪……’
坚硬的鳞甲表面硬生生地被砸出了一道大口子,黑漆漆地竟一眼望不到底,也不知这一伤口有多深。
金身喇嘛本尊脸上的狰狞表情忽然变为了柔和相,他拔出了之前深扎于巨兽肉中的双掌。不多时,黑色血浆混合着一些刺味扑鼻的体液一起从这个伤口中喷涌而出。受到这一击后,朱雀魂兽的身体更是疯狂的扭曲摇摆,巨大的双喙奋力张至最大,然而却只能发出几声低沉干哑的轻吼。
金身喇嘛突然跃起,又来到了它的左肋部……
“炎日……”
“破甲……”
故伎重演下,很快巨兽浑身上下便破开了多处伤口,看着凄惨无比。
“好,打得好!”“就这么干死它!!!”
二狗奋力地挥舞着手臂,大声喊道。他的行为迅速感染到身边的村民们,于是更多的男女老少一起激动的喊叫着,振臂跳跃着,为金身喇嘛打气。或是已经想到了可能即将来临的胜利,有几个老人和妇女更是不禁流下了喜悦的泪花。
岸边的修行者们则完全是另一副表情。还活着的还能行动的修行者一个个都聚到陈管事的身边。此时他们甚至都距离桑铎喇嘛二人身后,已有数十丈远。
“管事,还有二十九人幸存。”
之前在逃跑时还信誓旦旦将来要活剐朱雀魂兽的君晟,此刻已经彻底没了脾气,眼见到那两名蕃僧喇嘛的生猛表现更是让他在自己人生中第一次感到无比丧气。此时他清点了一下剩余人数后,凑近陈管事身旁轻声报告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陈管事同样很沮丧,但碍于他在众人中的领袖地位又不得不让他强打起精神,开口大声说道:“都怎么啦,这样就觉得自己很没用了吗?别忘了在朱雀魂兽最强盛的时候,是谁挡下它四波攻击,保全了后面的村庄,是我们!更别忘了这里可是大离,是我们的地盘,你们难道不认为自己应该打起精神来努力为国尽力?难道就只想看着外人发威吗?”
他的话起到了作用,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从谁最先开始、然后所有人都跟着纷纷盘腿坐下,从怀兜里掏出晶石、合于双掌中恢复起了灵力……
巨兽已达到了愤怒崩溃的边缘,然而就像童话故事‘蜘蛛与狮子’里写的那样,狮子再勇猛力量再强,然而对于在它身上跳来跳去不时咬上一口的蜘蛛却是毫无办法。有几次它甚至为了啄住进入眼帘中的喇嘛而拼尽全力,丝毫不顾最后只是多次啄伤了自己的身体。然而当他想要返身退回湖中时,每次却都会被体内传来的一阵巨痛所影响,恰到妙处的打断它退走的念头。它不知道,这是断臂僧动的手脚,借着留在朱雀魂兽体内并不断转移的断臂,每当在察觉出巨兽有退走的念头后,他便会控制断臂适时地掐捏一下它脏腑内的某处要害或是经脉,干扰它的行动。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已近中午。
桑铎喇嘛似乎并没有太过在意能否杀死正受煎熬的朱雀魂兽,但他依然显得很焦躁,比之前更为焦躁。费力地弯下腰,他小声而紧张地问向断臂僧:“木坤,还没找到吗?”
断臂僧仍旧半跪在地面,可能是长时间的蹲跪姿势让他很难受,更可能是长时间的灵力操纵让他苦不堪言。他此时满头虚汗,面色白如宣纸,左手掐佛印竖起的三指也跟着不停抖动。
“该拉(师父),还没有找到…但是它的血脉力量太强了,对我的精神反噬也越来越明显,我可能要撑不住了。”
“木坤,再坚持一会,尽量再找寻一下,务必在杀死它之前找到它身上的残卷,为了佛宗……明王与你同在!”
原来,这一切还是为了朱雀的那张四象残卷。可以想见,如果这三名融象境高手从一开始就是存着杀掉它的念头,那么金身喇嘛就不可能在为朱雀魂兽添下那么多道伤口的同时却始终会避开击中它的要害;断臂僧也早可以籍着控制他的断臂探入其心脏,一击必杀;再往前了说,如果只是想杀死它,那桑铎喇嘛又何必大费周章布置这个局,又怎么会在发觉计划遭到破坏后愤怒到动用了不该动用的力量,反而折断了自己的修行之路呢?
只能怪这一切都是天算,而且人算永远不如天算!
“桑铎师兄并不是一名术师,如果我没有看错,他应该是一名算师,真正的大算师。”
说话的也是一名僧人,却不是蕃僧。其人年约四十,却依旧眉目清秀,白净的脸上看不见一处皱纹;他的头上同样白净,标致而光滑的弧顶中央烫着四个戒疤,身上则穿着一件在大离泰州佛门之地最常见的蓝布僧袍,一件已被洗得发白,下摆处还缝了块补丁的僧袍;然而他的穿着虽然普通甚至看起来有些寒酸,但却没有一个人会因此看清他,只因这名僧人很干净,浑身上下都很干净;在他的身上有一股气质,就像他的僧袍那样一尘不染、无比洁净的气质。修佛之人,往往修为越深,便越是与人感觉洁净。
这僧人称呼桑铎为师兄,但其实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师门之谊,这只是佛门中人按修行岁月长短而择取称呼的一个习惯罢了。
“哦,难怪会有两名融象境的死士护他周全。呵呵,也亏了他自己一开始便把自己给废掉,倒省了我们很多麻烦。”
“阿弥陀佛。苏经办,还请听贫僧一言,佛曰得饶人处且饶人;况且今日为了使这朱雀凶兽伏诛,已经牺牲了太多生命,实无必要再造杀孽。那桑铎一行人,等事成后还是放其自行离去为好,再莫伤了大离乌恒两国的和气。”中年僧人慢悠悠地劝道。
“噢,那是自然,苏谋谨遵元石师兄教诲。”
此人说话间脸上堆笑,两撇小胡子一抖一抖,身上黄卦上的蓝晶图样分外夺人眼球,他的确就是早先消失于昌南城南门墙楼上的,来自东海陀州镜花宗的首席经办,苏谋。
可苏谋嘴上是这么说,但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放了这三个喇嘛?为了这次行动,镜花宗已经有二十四名通灵境修行者直接死在了这些蕃僧手上,剩下的二十三人目前也只有八人归队,其余人看来也是凶多吉少。放了他们我这口气找谁出去?还有,我之所以要去墙楼会圣宗一干人,也正是为了故意引导陈闫怀疑并且敌视桑铎,让他们来到北滩岸边。所以我设想中的最好结局便是能借圣宗之手杀死桑铎喇嘛,最好再让他们与朱雀魂兽同归于尽。然后让我得到这份四象残卷,再借与你泰州佛宗合作之便,借你的手破译出这残卷中的讯息,为我镜花宗所用。
想到了自己心中的小算盘正在一步步开始实现,苏谋便不由地暗自高兴起来,于是那两撇小胡子又翘得更高了些……只要等那人到了,我成功实现计划的把握便能更大,他最后心里想。
一阵风突然自北方吹来,其中竟隐隐夹杂着一股凌厉的刀意,直指覃山顶峰的观湖小亭。身在覃山山顶的十个人很快都做出了各自不同反应,那八名劲衣裘装、两个时辰前刚在毓疏湖经历完生死之战的镜花宗门人,最是受不得风吹草动,此刻他们或盘膝恢复灵力或抓紧时间休整疗伤,正等待着苏谋的后续命令。八人坐于小亭外的北侧,自然最先有所反应,风刚微微扑面,便有六人豁然起身兵器提前。
苏谋连忙半举左手,示意他们安定坐下。而后他微微皱动了一下眉心,右手连掐诀文,下意识的便想要稳固一下他部于小亭前的屏气阵法;只是才掐了两个诀文他便突然停手,他又想了想,忽而舒展眉心,笑着说道:“你既将至,我又何必再藏头躲尾呢?”
说着话他右手从容一挥,顿时观湖小亭前的大片空气突然开始微微扭曲晃动,随即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由弱至强缓缓地于空中荡起,直到一张粼光巨网突然闪现在十人面前后才复停止。
“百器榜排名第一十八,泊罗网?!”
同苏谋一起身在小亭之中、就在方才还对那股风中的刀意毫不在意的中年僧人,在感受到苏谋挥手带出的这股灵气后他豁然睁眼,在看清这股灵气最后形成了一张粼光巨网后,他便突然失声叫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