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了，女孩全身已经包扎完毕，由于失血过多，她睡得很沉。
苏恩曦在路鸣泽走进来就一边低声道：“皇女伤得并不严重，只是失血过多，好好休息几天就又能恢复正常的活动了。”
她已经听酒德麻衣说了在地宫时的情况，零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可她又怎么会是在屠龙场上浸淫数百年的昂热的对手呢？还好昂热似乎念着这个学生的旧情并没有下重手，只是让她失去了动手的能力，但是这样的伤痕对于以往零所受的伤来说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苏恩曦一边站起身来，给路鸣泽让了位置。
白色丝绒被拱起了一个小小的包，零的睡姿十分老实，细碎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到了她那金色的头发上，就像阳光照耀下的一汪金色的池水，她的面容就像是一位冰雕大师完美的杰作，而她紧蹙的眉头似乎是感觉到了安全感终于渐渐放松下来。
是的，安全感，这个猫一样的女孩不在不安和警惕，她嗅到了他的味道。
路鸣泽伸手为她掩好了被子，然后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苏恩曦已经悄悄地推门而去，接收到在外面候着的酒德麻衣递过来的疑惑眼神，她耸了耸肩。
“皇女这次擅自行动，真的没问题吗？”酒德麻衣低声道。
“谁知道呢？老板向来宠她……”苏恩曦的声音随着她的远离变得越来越低。
但是路鸣泽还是清晰地听到了，他心里也明白这是那两个属下故意说出来让他知道的，为的就是替零求情。
自己平日里真的那么不近人情吗？尽管他知道苏恩曦和酒德麻衣私下给他起了一些诸如‘暴君’之类的称号，但是明明才刚刚给她们涨了工资……
尽管零的擅自行动的确打乱了自己的计划，但是好在自己及时赶到了，虽然来不及换下睡衣的出场方式不够拉风……
算算时间，那群二货应该从地宫里出来了吧，不知道昂热看到外面横陈的那些‘冰下的怪物’会有什么感想。这只是自己给秘党的一个小小的惩罚，他轻哼，眉目间煞气一闪而过，但是依旧无损他高贵优雅的气息。
这明明是一张与路明非极为相似甚至是一模一样的脸，但是却没有人会将他们认错。
因为路鸣泽凶狠并霸道着，体内流淌着暴力与欲望的火焰，像极了一个会带来死亡与绝望的魔鬼。
只是零……
路鸣泽轻叹一口气，清秀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无奈和迷惘，似乎是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我曾许诺用自由作为你的生日礼物，但是现在看来，我好像失约了。”
“我讨厌不遵守约定的人……”
“外面的世界多么美好，你还没有体会到，比如亲吻，比如男人和女人的相爱，所以你不能总是待在我的身边。”
“你会在每年过生日的时候，收到很多朋友还有你的爱人给你的生日礼物，或许那会是一束你喜欢的花，一个漂亮的胸针或者项链，一个印有你所有照片的影集……”
“所以雷塔娜……”他唤着这个名字，然后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你不再是零，不再是谁的附庸，不用因为我称赞你跳起舞来肯定很漂亮就一个人对着镜子练习舞技，也不用因为那句做一个对我有用的人就这么拼命。”
“雷塔娜，我宣布，从今天起，你自由了。”
女孩的睫毛动了动，一颗滚烫的泪珠顺着眼角流到了脸颊。
零或许早就醒了，她做出了熟睡的假象希望他能在她身边多停留片刻。
但是这一刻路鸣泽无比的残酷，他冷眼地看着那个宛如冰雕一样的作品失落了那层冰冷的外衣。她，零，重新变回了那个只会哭泣的雷塔娜。
“你这是要和我解除契约吗？”她哽咽着说道。
路鸣泽站起身来，那张椅子在光滑的木地板上脱除了刺耳的响声，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卧室了。
“为什么？”
“因为你对我没用了，我从来不留没用的人。”他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老板。”大厅里苏恩曦和酒德麻衣看见路鸣泽出来一齐叫道，苏恩曦还担忧地望了望路鸣泽身后零所在的房间。
“姑娘们。”路鸣泽的声音重新变得欢脱起来，“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你们咯。”
“老板你这是……”苏恩曦问道。
“时间差不多了。”路鸣泽颔首，“我曾许诺你们的新时代，我不会食言。”
他还是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戴着白色的丝绸领巾，路鸣泽似乎对黑色有着鲜明的喜爱。
此时他走在了一片皑皑的白雪之上，他的速度很慢，仿若闲庭漫步，但他的速度很快，因为白雪上没有留下他的任何的踪迹。
他的面前是一座屹立了千年的雪山山脉，山脉横亘蜿蜒。有人曾从700公里的高空拍摄到的长白山呈现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龙形，所以曾有人说长白山是一条龙脉，清朝的统治者更甚将之封为圣山，与封禅之地的泰山相并列。
然而人类没有想到的是它不是一条龙脉，而是一位龙王的埋骨地，那个龙王名为尼德霍格，代表死亡与绝望，曾在数万年前统治着这个世界。
混血种认为龙族统治的巅峰时代是被人类称为白垩纪的时代，这一时期喜马拉雅的造山运动还没有进行，长白山也还没有出现。
直到黑王死亡的那一天，大地与山之王找到了令黑王的尸体崩塌的着力点，青铜与火之王引出地幔深层的岩浆炙烤着他，天空与风之王以及海洋与水之王降下了数百年未曾减弱积雪在他的身上。极冷与极热在这具尸体身上交织着，他金红的血液流尽，冷与热的作用也渐渐平息。
“我回来了。”路鸣泽抚上了自己心脏的位置然后低声道。
路鸣泽不是一个人，他带着他的哥哥再次回到了这里。
风雪变得似乎更大了一些，那个和路鸣泽或者说路明非长得一模一样的黑衣少年自风雪里出现，他带着怜悯的目光望着路鸣泽。
他也曾在路明非的幻觉里出现过，每一次都带着漫天的风雪和遗世而独立的悲伤。
路鸣泽对他报以微笑。
“这么多年了，还是你赢了。”黑衣少年开口道。
“我们三人兜兜转转，在这些黑暗的岁月里历经了无数次的离合，但只有这次，你成功地将圣灵融合了，看来那个叫做楚子航的人对他改变很大啊。”
“只要他还在孤独中绝望的前行，终有一天，他还是会将全部的灵魂与我交换。”路鸣泽淡淡地道。
“我们的赌约我会遵守。”黑衣少年静静地看着他，“尽管我们曾在过去争斗不休，自相残杀，但能杀死圣父的只有圣子。”
“那么融合吧。”
混血种曾对黑王作过很多猜测，在杀死了青铜与火之王和大地与山之王之后他们猜测每个王座上的都是双生子，这些双生子各有缺陷，只有互相吞噬才能掌握完整的力量。
但没人会想到黑王尼德霍格拥有着三个位格，代表着圣父的位格掌握了尼德霍格的权，即他的肉身；代表着圣灵的位格掌握了尼德霍格的灵，即他的灵魂；代表着圣子的位格掌握了尼德霍格的能，即他的心。
只有三位一体才是完整的尼德霍格。
数千年前尼德霍格的肉身被四大君王及奥丁毁坏，只剩下尼德霍格的灵与能，若想再次苏醒，圣灵与圣子必须完全融合。
四大君王与混血种的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的，因为能杀死黑王的只有新的黑王。他死后从未苏醒过但又注定苏醒，他的苏醒无人可以提前，但是也无人可以押后，他更无法被毁灭。
黑王尼德霍格必将归来，他是绝望，也是地狱。
他是路鸣泽。
“吴邪！吴邪！”有一个声音反复地在耳畔响起。
吴邪猛地推开了张起灵，一脸惊恐地望着他，心里想着自己的初吻究竟是给了张起灵还是张起灵。
不对，这个张起灵是假的。
虽然是八月，但是这个海拔上的夜晚吹来的凉风还是令吴邪打了个哆嗦。
他知道自己向来很贪心，即使是知晓了张起灵如今的想法，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渴望去得到更多。
有时他会在想，如果几年前他成功地阻止了张起灵进入青铜门后如今又是怎样的光景？
张起灵会如他所想的那样安心地陪她待在他的小铺子里每日描描拓本看看古书闲来之时泡上一杯雨前龙井过着退休老人一样的生活吗？
还是说他还是会放不下他所谓的使命，继续穿行奔波于各种险恶的墓里对付着比人心简单的鬼怪寻找着自己的存在价值？
吴邪竟一点把握也没有。对于吴邪而言，张起灵更像是天边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他的波心，在自己讶异并欢喜的那个瞬间，又消灭了踪影。
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他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眼前这个眸里的黑色更加深邃的张起灵嘶哑地叫道：“小哥，我……”
我不是故意要推开你，而是真正的张起灵他就在我的身侧，我触手可及。
他如今或许与我一样，也陷入了这般无端地梦魇之中，在心底最恐惧的场景反复出现之际，做着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抉择。
“吴邪！吴邪！”那个叫着自己名字的声音又出现了，怎么听起来这么像张起灵的声音？
自己肯定是多想了，吴邪自嘲，他张起灵什么时候这么惊慌失措过，他向来淡定外加不食人间烟火，只有遇到了与自己的使命相关的事情才会神不守舍失魂落魄地说着‘没有时间了’这一类的废话。
如今这个饱含惊慌的声音一定是自己的错觉，吴邪在心里说道。
“吴邪！吴邪！”
卧槽，怎么这么烦！老子陷入幻境看到你不算，在幻境的幻境里还又出现了你的声音。
张起灵，你长能耐了啊，简直无孔不入啊你！
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吴邪疼得金星直冒，他瞪着眼前这个张起灵喃喃地说道：“小哥，对不起哈，只是你突然吻我，我都还没刷牙呢！”
张起灵脸色一黑，黑眸里似乎酿着一股风暴，身侧的人都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寒意。
这时吴邪似乎听到了黑瞎子和胖子抑制不住的大笑声，然后一个机灵，完全地清醒了过来。
这这这哪里是长白山鸟不拉屎的黑夜了，明明就是秦始皇的地宫。
自己被张起灵搂在了怀中，手臂上被划了一道疤痕，他望向张起灵，只见张起灵冷冷地别过了头，说道：“怎么叫你也没反应，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吴邪一边任由张起灵给自己包扎手臂，一边打量着卡塞尔学院的那几个脸色不太好的混血种。看来路鸣泽的大礼是无差别攻击，其他几人也都是张起灵给弄醒的。虽然奥丁的麒麟血在现存的张家人身上越来越稀薄了，但是也比自己这个吃了仿制版的麒麟竭后拥有的麒麟血靠谱得多。
这时老梅一反常态的一脸严肃，“没有时间了。”
吴邪忍不住黑线，怎么走哪都能听到这句话，它是本年度最流行的口头禅么？
昂热亦是一脸严肃地点点头，他的目光缓缓巡视着此时还瘫坐在地上的两个学生，“据说黑王掌控的是绝对的精神领域，从方才他施展的那个言灵来看，我可以毫无疑问地说，路明……”他略微地停顿了下，然后接着说道：“路鸣泽就是曾经端坐在黑色王座上的那位，至于他为什么不在这个言灵里把我们都出手杀了，我也不清楚……”
他想起方才毫无预兆地就陷入的那个幻觉，心里一阵的后怕。那个言灵的可怕之处就在于能唤起人的心底最痛苦的回忆。但是即使是再次见到昔日的同伴们，昂热也没有能力将他们从那个屠龙的战场上全部救回，这样的噩梦就像是将昂热的心脏重新凌迟了一遍。
“但是我能确定的是，龙类对混血种绝对没有所谓的怜悯之心！他憎恨着我们身上流着的龙族血液，也憎恨我们拥有的人类之心。待他完全苏醒地那一日，诗寇迪的剪刀会对混血种的命运再一次做出裁决，而我认为，没有哪位混血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
“因为这个世界是这样的美好啊。”那个银色头发的老家伙叹息道，“为了叹息桥上曾走过的那些穿着白裙的女孩，我也不能束手就擒，尽管她们现在都躺在坟墓里长眠！”
“老家伙还是这样风骚！”老梅挠了挠牛仔帽下忽然有些发痒的头皮，嘀咕道。
“演讲与口才看来是校长的必修课啊！”吴邪摸了摸下巴说道，但是手臂上传来的疼痛又瞬间让他呲牙咧嘴起来，“唉，小哥，轻点~”
张起灵冷着脸给吴邪包扎好，这让吴邪有些莫名其妙，这个闷油瓶子像是生气了，可是自己哪里惹着他了？
“所以，混血君王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昂热盯着凯撒和楚子航皱起了眉头，时间的洪流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数道沟壑，就像风干后的树皮。
“你们两个应该明白我带你们来的目的，真正的尼伯龙根计划即将开启，而新一代的混血君王将在你们之间产生！”
凯撒蓦地抬起头，冰蓝色的眸子无畏地与昂热对视，“校长，我不明白，明明你的血统更加强大……”
“我老了。”昂热淡淡地笑，“方才的对战中，我对零手下留情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凯撒摇头。
“我发现自上一次的受伤醒来后，我已经失去了一颗勇敢无畏的心，尽管我对龙类的仇恨还是那样的深刻入骨，但是我已经不知道我还能支撑多久了。就像那把我一直带在身上的折刀一样，如今它已经断为两截，所以与其把这样一个珍贵的机会浪费在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身上，还不如将赌注放在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身上！”
“凯撒，楚子航，你们在我眼里都是最优秀的学生，秘党和混血种的未来就交到你们手上了。”
“那么校长……”凯撒深吸了一口气，“我自愿退出！”
“什么？”昂热皱着眉说道，“凯撒你不要那么冲动，想想加图索家，想想诺诺。”
就连楚子航亦惊讶地转头望着凯撒，他们曾经是水火不容的死敌，多次交手后亦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俗话说得好，最了解自己的还是自己的敌人，以他的骄傲怎么会放弃这样变得更强的机会。
“正是因为诺诺，我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凯撒淡淡地道，“知道在刚才的幻境里我看到了什么吗？我看到了诺诺，她穿着一套比基尼泳装，暗红色的长发在水下飘荡着。然后我看到了一根锋利的尾刺刺穿了她的胸膛，鲜红的血液从她的身体里流了出来。在三峡击杀龙王诺顿的过程中。当她在水下九死一生的时候，我在摩尼亚赫号上自大地玩着和公龙一对一的游戏。”
凯撒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一直以为诺顿是被我用风暴鱼雷直面击中身亡的，但是我错了……”
昂热皱着眉想要打断凯撒的话，被凯撒无礼地挥挥手，“杀死诺顿的是路明非，救了诺诺的也是路明非，按照中国的话来说，我不过是一个小人，无耻地盗取了他的胜利成果的小人。”
昂热默了默，随即说道：“你不必自责，这不是你所能控制的事情。”
“但对于凯撒?加图索来说，这是我的坚持，也是我的骄傲。”
凯撒一脸的平静地说，“曾经我为了那些所谓公平、正义和我认可的那些原则可以毫不犹豫地去死，但是如今我不会用这种方式去证明我有多么的优秀。”
“凯撒?加图索依旧会站在那个屠龙的战场上，但是我有了值得我更加珍视的东西！”
老梅突然鼓掌，“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凯撒啊，不再是一个为了家族和秘党使命奔波的笨蛋。说实话……”
老梅眉飞色舞，“陈墨瞳是个好女孩啊，她值得你这么珍惜她啊！”
凯撒脸上绽放着一种名为幸福的光芒，“如果我们都还能活着，希望在我和诺诺的婚礼上能邀请到您，伟大的弗拉梅尔导师的光临一定会令我的婚礼熠熠生辉！”
“邀请那个老家伙去你的婚礼还不乱套？”昂热摇头道，似乎是已经预见了那个好笑的场景，“凯撒，我尊重你的决定，正如我尊重我的每一个学生。那么这项伟大计划的执行者就落到了你身上了。”
昂热银灰色的眸子望向了楚子航，“你做好准备了吗？”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