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吴邪和路明非约定好的第三天。吴邪一大早便醒来,套好了喇嘛袍,去正殿和那些真正的喇嘛一起诵经做早课。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吴邪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可是脑子里却正在做着高速的运转。
在汪家的信息网里,吴邪已经是个死人。当那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年轻人在吴邪的脖子上划了一刀又亲眼看着他掉下悬崖的时候,这个情报已经飞往了大江南北。确认了吴邪已经死亡的汪家,对存在于吴邪计划中的众人开始进行了猛烈的打击。
吴邪的本意是顺着这股情报留在墨脱,好给汪家一个出其不意的反击。但是现在‘终极’的情况有变,为了张起灵的安危,他不得不上长白一趟。可是如今他这个死人如何通过汪家布下的重重眼线成功的到达长白山已经成为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但是毫无疑问的是,如果汪家知道吴邪没死,那么一定会再次布下天罗地网将吴邪杀死。
这也是吴邪这三天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达长白山。除此之外,吴邪脑海里也一直在回想两天前和路明非的谈话,这是他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有关‘终极’的事情。知晓了‘终极’就是一个尼伯龙根,是死人之国,但是具体的情况似乎还是没有弄明白。
吴邪也明显感觉到路明非没有把‘终极’的秘密完全交代清楚。主宰‘终极’意识的东西不是人,那会是什么,难不成会是粽子?不知道多带几根雷管进去能不能战胜那个‘人类的力量不能战胜的东西’?告诉路明非消息的那人又是如何知晓他知道‘终极’在什么地方?今天的一切会不会又是汪家精心设计的?
可是不管路明非是因为什么原因而选择隐瞒,也不管路明非找上门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一次他一定会找到张起灵,并让张起灵彻底脱离‘终极’的控制,让他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早课结束后,吴邪熟门熟路的走到那个井边,拍了拍张起灵身上的积雪,又给他整理了一下披在他身上的冲锋衣。而后不知道他从哪里摸出了半包烟,烟的牌子也不是他惯常抽的黄鹤楼,不过没关系,他只是需要一些尼古丁来帮助他稳定心神。
路明非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在这个静谧的清晨里,吴邪身上烟雾袅袅,他就这么靠着张起灵,成了一幅静默十足的画面。
或许是这个喇嘛庙的氛围足够好,路明非斜靠着栏杆,开始在脑海里胡思乱想起来。
似乎吴邪每天都会花上大半天的时间靠在雕像旁边,路明非心想,那个雕像也是个男的,但是两人依偎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就是这么的和谐。
发觉路明非到来后,吴邪开口道:“我们要先去杭州。”
路明非皱眉道:“你不是说‘终极’在长白山?”
“我要先去取打开‘终极’的钥匙。”吴邪勾起嘴角,“还有一些必需的装备。”
到了中午时分,易容后的吴邪带着路明非踏上了去杭州的路程。出藏的道路并不是那么的好走,吴邪与路明非和很多人挤在一架车里,不停的颠簸。
易容后的吴邪有着一张挤在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脸,他拉了拉扣在头上的连帽衫,但是还是发现有一股视线一直盯着自己。
吴邪朝路明非望去,发现他正尴尬地将目光挪开,下意识地将手抚上脸,说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路明非突然小声地说道:“我只是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真的会有人皮面具,这东西不是只有武侠小说里才会存在的吗?”
听到路明非的话,吴邪才有种感觉,眼前这人终于像个正常的年轻人了,爱看武侠小说,会对许多事情存在疑惑,而不是像之前表现出来的沉默、冷静以及凛冽,就像很多年前的自己……
“这世上还有很多事情是无法解释的。”他突然冷声道:“只是有些面具戴得太久,就摘不下来了。”
语罢,吴邪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路明非。
被割喉的后遗症还在困扰着吴邪,尽管伤口在路明非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的情况早已愈合,但是之前失血过多还是会偶尔让他产生晕眩。
下了这趟拥挤的小客车,吴邪只感到一阵的头晕目眩,双眼发黑,忍不住往后踉跄了几步,路明非在后面扶住他,低声问道:“你还好吗?”
吴邪站直了身子,说道:“没事。”
“不如找个地方休息下?”
“不用,接着赶路吧,没有时间了。”吴邪摇着头说道。
以往总是觉得“没有时间了”这句话很平淡,但是现如今吴邪才体会它从张起灵口中说出来蕴含着怎样的辛酸和无奈。
出藏了之后,吴邪不知道用了什么特殊手段和解雨臣取得了联系,解雨臣对于吴邪这个时候要上长白山十分的不赞同,但是还是表示会安排忠心的伙计为他准备装备。
由于是在特殊时期,解雨臣本尊或许还在全国各地游荡,迷惑汪家的眼线。但是对于解雨臣还能腾出手来帮忙,吴邪心底不禁涌起一股暖意。
在确定了装备事宜之后,吴邪又搞到了一辆小金杯,由路明非充当司机,就这么开回了杭州。
吴邪有想过或许换种交通工具更快,但是也更容易暴露目标,好在路明非有驾照。
路明非对自驾这个安排并没有什么意见,吴邪心想,似乎他也在躲避着什么。
到达杭州已经是四天之后的事情了。
在吴邪的指挥下,路明非直接将金杯开到西湖区。吴邪坐在车上看着熟悉的街道,没有言语。
路明非并不是第一次来到杭州,上次还是叔叔婶婶带着他和他的堂弟路鸣泽趁着暑假来到杭州游玩,不过此时此刻路明非并没有精神注意窗外的风景。
吴邪转过头,看着路明非满是疲惫的眼神,想了想,说道:“走吧,找个地方休息。”
金杯轰隆一声作响,慢慢地在车流中挪动着。也难为这辆濒临报废的金杯,还能跋山涉水地载着吴邪回到杭州。
吴邪在附近找了个小旅馆。路明非一碰到枕头便瘫在了床上。直到天色擦黑,他才悠悠醒来。
昏暗的房间里,微弱的火光如星火在燃着,吴邪的脸衬得并不分明,路明非回忆起他白天总是一副疲惫沧桑的样子,眼里似乎承载了太多东西,满得都要溢了出来。于是说道:“你的嗓子没好,还是少抽点烟吧。”
吴邪低笑,惹得干涸的嗓子一阵干痒,他咳了几声,而后低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你的朋友?”
路明非不明所以,但还是仔细地想了想,轻声道:“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他了,如果我也选择把他忘了,岂不是太混蛋了?”
“是啊,太混蛋了。”吴邪感慨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也有个朋友在‘终极’里?”
不等路明非的讶异,吴邪便接着说道:“我承诺过要带他回家,可是现在我连自己的家都回不了。”
路明非微张着嘴,这么一副海誓山盟的嘴脸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是理解错误了,你说的根本就是女朋友吧!
他想了想,不知道如何安慰吴邪,只得开口道:“你想回去吗?”
他不清楚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招惹了一些什么人,要这样的躲躲藏藏。路鸣泽在提供客户大礼包的时候也没有交代清楚吴邪的身份,但是通过几天的观察,路明非发现吴邪的确在躲着一些人,从他一直戴着这张人皮面具就可以略知一二了。
路明非心想,吴邪到底是惹上了什么仇家竟然落到了要躲到西藏去出家的地步。但是既然已经回到杭州了,那么回家一趟也花不了他们多少时间。
若是吴邪听到了路明非心里的这番话,肯定会冷笑着回道:“我这是在以一人之力对抗着这千百年来最恐怖最神秘的一支家族,那个家族就连无比强大的张家都能弄得分崩离析,更何况是处理只是脑子还稍微好使一点的我?”
可是吴邪听着路明非的话,却是想起了过去几年里无论是寒暑冬夏,他都窝着的那间小铺子,临摹着的一些无意义的拓片,好看的瘦金体在宣纸上写写画画,门上的风铃在西湖拂过的风声里发出悦耳的声音,他唯一的伙计在这闲暇的时光里偷着懒,他偶尔透过门帘望向那成群的游客,仿佛那一刻连岁月都变得很绵长。但是这样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早就大金牙找上门的那一刻,他就像是堕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回去,该怎么回去?他恐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吴邪将还未燃尽的烟掐灭,对着路明非说道:“走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他没有带着路明非去楼外楼,而是拐进了一个小巷子,里面有一家做得十分地道的馄饨。
路明非在大快朵颐地干掉一碗馄饨之后,终于想起来了此行杭州的目的。
“我们不是来取钥匙的吗?”
吴邪用汤匙拨弄着馄饨,计算着时间之后,缓缓说道:“等再晚一些。”
他可不想堂而皇之的去取鬼玺然后被汪家监视的人发现,恐怕到时候,去长白的计划也会变得艰险重重。
月黑风高杀人夜,路明非终于明白了吴邪为什么要趁着夜色去取钥匙了。
饭后吴邪说要消消食,就带着路明非东拐西拐,穿梭在一个个小巷子里。随后,吴邪在一间古香古色的小铺子后停下。
铺子并没有周围的建筑一样亮着灯,吴邪在查看了周围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之后,就顺着水管爬向了二楼。路明非像只滑翔的蝙蝠随着吴邪翻进了二楼,心说他们这是在做贼吗?
铺子的二楼沾满了灰尘,像是许久都没有人打扫过。路明非看着吴邪对着一堵墙东敲西敲,也不知道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一扇保险柜滑了出来。吴邪喃喃道:“还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保险柜无声地打开,一阵阴寒的气息扑面而来,吴邪看这鬼玺好端端地躺在原地,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将鬼玺收好后,吴邪转头想让路明非随着他下去,谁知这时,铺子的一楼传来了一阵唏嗦的动静。
吴邪和路明非顿时神情一凛,路明非打着眼色问吴邪怎么回事,是不是做贼被发现了……吴邪举起食指让路明非噤声,心想这个时候会有谁像他一样偷偷摸摸的来到他的铺子里。
那人并没有开灯,而是打着手电就踏着楼梯朝着二楼来了。
吴邪示意路明非躲在门后,自己则是小心翼翼地屏气凝神注意着那人的动向。那人一到二楼便翻箱倒柜的不知道在找些什么,之后便朝着吴邪的房间走来。
走到门边的时候,吴邪猛地出手,扼住那人的喉咙和嘴巴,不让那人发出声音,而路明非则是手快地接住那人掉落的手电筒。
路明非随即将手电打到那人脸上,那人双眼收到刺激,猛地闭上双眼。可是吴邪却是趁着亮光瞧清了这人的面目。
还是熟人呢,吴邪轻笑着。
示意路明非从柜子里拿出绳子,吴邪亲自动手将这人五花大绑了起来,因为害怕他会缩骨,因此吴邪动起手没有一点客气。
路明非问道该如何处理这人。吴邪压低了声音说道:“把他弄走,别弄脏了这个房间。”
吴邪压着这人到一个无人的小巷子里,掏出方才在房间里找到的大白狗腿抵上那人的脖颈,压低了嗓音,说道:“你的名字?”
三月的杭州,天气还是有些阴冷。那人裹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模样就跟在墨脱将吴邪利落割喉的年轻人一样。
那人倒是嘴硬,刀子都抵在脖子上了,也没有动静,反而是很硬气的闭上了双眼。
吴邪咧着嘴角突然邪邪一笑,说道:“有仇不报非君子,今天你落在我手上,我也正好报当初的一刀之仇。”
那人突然睁开了眼睛,反问吴邪道:“你是谁?我们有什么仇什么怨?”
吴邪这才想起自己正顶着人皮面具,但是他也没有向对方详细的解释什么。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汪家究竟派你来做什么?”
听到汪家二字,那人似乎打了个激灵,但是随即差点尖叫出声,原来吴邪用刀子在他脖子上割了一道口子,不短不长,长度正是跟他当初在吴邪脖子上弄得伤口一模一样。
鲜血顺着脖颈流下,那人吃痛,刚想咒骂出声,吴邪却是用刀把子继续顶着他的伤口,厉声道:“你的名字!”
“汪…汪灿。”
“这才乖。”吴邪的表情有些奇怪,看的路明非浑身阴寒。
“来这做什么?”
汪灿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吴邪却是将大白狗腿丢了,将手指按上了汪灿的太阳穴。
顿时汪灿便涕泗横流,表情说不出的扭曲痛苦。吴邪用的手法正是张起灵当初审讯人用的手段,这招吴邪也是跟黑瞎子学的。只是路明非在一边也看的心惊胆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心说这可是在滥用私刑,中国黑社会果然很黑……
吴邪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将手指挪开,声音却是说不出的阴冷:“你应该知道继续按下去的后果。”
汪灿垂着头,粗声喘着气却是将一切都交代了。
原来汪家派他去西藏狙杀吴邪之后,又接到了一个任务,那就是寻找张起灵留下的另一个鬼玺。所以汪灿才会在半夜潜入吴山居,找寻鬼玺。
听完消息的吴邪冷笑一声,汪灿望着他说道:“得罪汪家,你知道下场。”
吴邪挑着眉说道:“泄露消息,你也应该知道下场。”
汪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如同一张白纸。吴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里却是涌着一股怨恨之气。如果他真的因为汪灿而死去了,那么他一定会留下终身的遗憾。
看来上天还是眷顾他的,又亲自把杀他的凶手送到他前面,他又怎么会放过着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后来吴邪是怎么处理汪灿的,路明非不愿再回想起,只是当两人再回到那间小旅馆的时候,吴邪瞟了瞟脸色也有些发白的路明非,轻声道:“如果我不将他处理干净,那么我还活着的消息明天就回遍布大江南北,到时我们就连上长白山都无法安生。”
尽管路明非看惯了很多生死,但是他第一次认识到这世上有着比龙类更加可怕的东西,那就是人心。
吴邪坐在小沙发上一边摩挲着鬼玺,一边心想着要加快去长白山的进程了。
既然汪家已经派人来抢夺鬼玺,那么说不定他们已经掌握了如何进入青铜门的诀窍,或许就连‘终极’的秘密他们也都能窥知一二。
不能让他们抢在前头,也不能让他们伤害到闷油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