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恭惠妃的淑恒宫整个殿里就像把空气抽干了一样,死气沉沉,她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总是坐立不安。
额角的伤口还没有完全长好,一皱眉就会扯的生疼。廷钰每天都会很认真的给她上药,如果不好好处理可是会留下疤的。
留疤什么的对她来说都是次要的,她最想要的是赶紧能从这里出去,去看看她的惠姨母,不惜一切代价把她接回来。只要一想到因为她的冒失连累那个善良,温柔的女人受苦,心里总会揪着痛。
转眼已经入了秋天,午后的阳光不再那么炽热,她一袭白色纱衣坐在殿外的木栏上,身体靠着漆红的廊柱紧闭双目。一张脸因这几个月的操劳,忧虑变的苍白,憔悴。
秋风吹着,点点凉意渗透。她像是失去了知觉一样坐在那也不回屋避风。公西廷钰从寝殿里拿了一条软毯给她披在了身上。
“哥哥,你已经在淑恒宫延误功课快两个月了,明天回书院去吧。”她眨着眼睛坐了起来,抬头看着站在身边的公西廷钰。
“再陪你几天,我就回去。”廷钰弯腰揉着她的后脑勺,一脸温柔的笑容比光还要暖和。
没有廷钰陪着她走过这两个月,她都觉得自己可能会疯掉,夜夜的噩梦都会将她惊醒,午夜梦回的惊叫总会惊动殿里的亦冬,和东边殿里的廷钰,有的时候梦魇深了,就会彻夜不眠,心上的事时时刻刻都放不下。
尤其是关于冷宫,关于母亲的杀戮,梦里的鲜血总挥之不能去。
三日之后的早晨,淑恒宫来了一行捧着圣旨的人,宣读圣旨的人是御书房里的内侍总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公主长曦禁足期间恪守宫规,用心反思,现解除禁足,望其莫负皇恩,钦此。”
她跪在地上,低伏着身子听完了圣旨。她以为这又将是一场长达八年的囚禁,所以她催着廷钰哥哥回去,甚至想将淑恒宫闲置的宫人打发去尚宫局另谋差事。这次的解禁比她预想的快了很多。
“多谢公公。”她起身后示意身后的亦冬上前打点宣读圣旨的人,这几个月的囚禁让她懂了不少的人情世故。
“哎呦,我的祖宗,你可别介,咱家只是个传话的。你还是谢谢三殿下吧,您上辈子呐一定是积了福缘了,惠妃和三殿下都舍命护着你,三殿下用沙场五年的出生入死才换了您的自由。”
内侍总管的话像滔滔不绝的洪水拍打着她已经溃不可击的心房,握在手里的银锭子碰的一声摔到了地上,弹了老远。
“出征的队伍半柱香之前就已经出宫了,您现在去永和门的城头上说不定还能赶上送行呢。”内侍说完之后,她来不及梳洗打扮,穿着一身素白的纱衣,披散着头发就冲出了淑恒宫的宫门,他天亮离开淑恒宫的时候明明给她说他要回书院了。
他才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养在深宫从没沾染过半点疆场上的杀戮和血腥,毫无经验的他跟着队伍出征是九死一生。
她跑过后廷的长街,穿过宣政殿前的广场,凌乱的身影一路上引来了宫娥,太监惊讶不解的目光。
爬上永和宫的城头时她已经累的气喘吁吁,身上起了一层汗,粘着身上的衣服,难受极了。
宫外官道两旁火红的枫叶夹着一行走远的人马,人马之间旌旗高杨,好不壮阔。她站在城头的瞭望台上,努力的寻找着廷钰的身影,可是视线所及只是队伍的尾部,队伍的头已经延伸到几里之外,无论她怎么张望,都看不到她要找的人。
“别找了,人都走远了。”身后传来微怒的声音。
回过头去,她看到立在身后,同她一起站在瞭望台上身着青玉色衣衫的少年公西廷皓,初见他时他捡起地上的蹴鞠对她一脸厌恶,头也不回的走开了。后来她才知道,那是父亲的第六个皇子,生母是虚和妃。
虚和妃和惠妃交好,两人平日里还有些来往,只是廷皓从来没有跟着他母妃来过淑恒宫。就算在路上遇到她也从来没有笑脸,只是冷冷的绕开。两三个月不见这个少年比她初见时又高了半个头。
“皇兄。”她福身问好。
“禁足两个月的人就是不一样,我还以为你这种嚣张跋扈的丫头永远都学不会规矩呢。”廷皓负手在身后挺直脊背眼睛斜下来看着她,从她的角度看上去真是只能看到他的鼻孔,这就叫做仰人鼻息吧。
“皇兄没什么吩咐的话,我就先走了。”
这个少年从不待见她,言语之间净是挖苦,她待在那里也是多余。
可是少年却从身后拉住她的胳膊,狠狠一拽把她扯了回去,用力太大还没等她停稳就松了手,她向后一个趔趄摔倒在了瞭望台上,右手的掌心擦破了皮,疼的她呲牙。
“喂,你可别装,我又没故意推到你。”少年仍旧直挺着身体高高站立,可是神色之间有点强作镇定。
她捏着右手,坐在地上没有起身,疼痛刺激到了她的泪腺,眼泪花不受控制的就涌上了眼眶。
“你...你...你不是要哭了吧?”廷皓见她不吭声,又往她身边蹭了蹭,斜眼看她。右手手掌还真擦破了皮。
“给,这个是三哥让我拿给你的,他说让你每天都带着,等他回来了要亲手还给他。”廷皓弯腰将一个锦盒扔到她的腿上,又快速的站起来直挺挺的站在她的面前。
“真是个麻烦精。”廷皓对她投过去一记白眼,转身下了城头。
走出几步以后又回过头来对着她喊了一句:“要是敢告诉我母妃,你就死定了。”
她泪眼汪汪的把锦盒捧在手里,猜想里面会是什么呢?怕她饿死在淑恒宫,把钱留给了她?还是怕她在闯祸给她写了应对的办法在里面?
锦盒里面装的是一个鎏金雕纹的镯子,她把镯子拿出来仔细看了看,镯子上雕的花纹挺奇特的,不是一般的花卉图案,倒像是某种文字。
深宫里面,福命祸命相依相成,恩宠的背面就是无尽的嘲讽和冷漠,她一直觉得自己在静安寺日日听着晨钟暮鼓和宫里的人不一样,她是更加善良,更加有人情味的。
可祸事上了头,她才知道自己就是宫闱千万人里面的一个。她所有的自以为是对她一点帮助都没有,只会把她推向深渊。都是她带着高傲的心放不下的执妄罢了。
祈国入冬以来终于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大雪,大雪纷飞的日子总是格外的冷清。
她穿着火红的披风黑发飞扬的站在殿外的廊上,冬风卷起雪花落了她满身。
“亦冬,下雪了。”她背身对着寝殿里忙碌的亦冬,站在外头喃喃自语。
“公主,外面冷,进来歇着吧。”亦冬出了寝殿,立在她身后。
“告诉宫里的人今晚不用守夜了,都回去歇着吧。”
她仰起头,瞅着满天飞舞的雪花,嘴角浮上笑意。这样大的雪,天气又冷,宫里的禁卫最为松懈。
等亦冬给宫人们稍作吩咐回来之后,她已经脱了大红的披风,穿着一件玄色的斗篷坐在梳妆台前束发,
“公主,今夜天公不作美,你还是别出去了。”亦冬上前拉住她梳头的手。
所有的病灶不能只治标不治本,淑恒宫被连累都是她心里对母亲死因的疑惑引起的。她想让整个淑恒宫脱困就该查明当年冷宫里发生的事情,从事情的起因着手想办法。
解除禁足以后她就日日都在研究宫里的守卫。从淑恒宫去冷宫有两条路,一条是顺着链接各个宫殿的长街走,可是过了子时,长街就会关闭,就算是进了长街,也不可能出的去。
还有一条路是淑恒宫后院连接着尚宫局的小道,夜晚虽然不会关闭,但是巡视的非常紧,一个时辰换一次人。过一会就是三更天了,守卫会轮换,今夜初雪,天寒地冻禁卫军也会松懈,尚宫局在各宫往来的宫人过了子时才会休息,地上的脚印需要半个时辰才会被完全掩盖,她的脚印踏在宫人的脚印间也不会引起怀疑,这是出去最好的时机。
“亦冬,错过了今夜到了雪天守卫的人数时间都会变动,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她说着,拿起梳妆盒里的玉簪将头发悉数簮了起来。
“那我跟公主一起去。”亦冬说着跑到屏风外面的榻上取进来一个包袱,打开包袱就开始换黑色的紧口夜行衣。
“傻亦冬,跟着我让你吃苦了。”她看着匆匆换衣服的亦冬,感激之心不知该如何表达。
亦冬在尚阳宫里的时候会被欺负饿肚子,日子虽然难过,可现在跟着她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蛰伏在黑暗里的利爪无法直接杀死她,可是却将她身边的人一个个伤的伤痕累累。
果然,一切都如她所料,她们很顺利的就到了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