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画个大大问号的是,在司马懿的大军风风火火驰向上庸时,诸葛亮在做什么(此处略去东吴不谈)?上庸距成都的路途要比距宛城的路途近得多,既然孟达要回归,他为什么不赶在司马懿之前占领上庸。如果像史书上记载,诸葛亮厌恶孟达为人的反复无常,对他是否真能回归拿捏不准,那么既然如此,为什么司马懿大军围住上庸后,诸葛亮又派兵木兰寨去救孟达?是否诸葛亮也认为司马懿此一程山高水险,路途漫漫,怎么能弹指间直指上庸?他也错看了司马懿?此一役,司马懿俘获孟达手下万余人,将上庸人口七千余家迁往京师。蜀将姚静、郑他也率所部七千余人投降了司马懿。司马懿满载而归,诸葛亮一无所获。
论聪明才智,司马懿还是稍逊诸葛亮的,或许是诸葛亮的人格类型——多疑少决型——妨碍了他在适当的时机,伸出铁腕,攫住稍纵即逝的机会。而司马懿却能仗剑在手,当断则断。当他们从宛城向上庸急行军时,司马懿的部下对这次远征的胜算如何,心中并无把握,他们纷纷向司马懿进言,认为孟达与蜀吴都有勾结,贸然千里行军,中了这三方势力联合起来的圈套怎么办?司马懿不为所动,他说,孟达是无信义的小人,现在三方也都各怀鬼胎,谁都不信任谁,谁与谁都不能推心置腹,我们正好乘其没有结成稳固联盟之际,打他个措手不及。因而司马懿率领部下昼夜行军,八日而至城下,在战略上掌握了主动权。从此事上看,司马懿实乃天下大器,因为他战胜的对手,表面上是孟达,实际上则是诸葛亮。
九、二次交锋诸葛亮
诸葛亮一生与曹魏开战六次,这六次中他与司马懿直接较量的是最后两次。前三次诸葛亮北伐时是曹休、曹真等宗室为抵御蜀汉的主力军。第四次为太和四年(230)七月,曹叡命大司马曹真、大将军司马懿伐蜀,双方互有胜负,战役仅仅进行两个月,由于伊、洛、河、汉发生洪水,曹叡下诏班师,此次伐蜀汉不了了之。
司马懿与诸葛亮真正针锋相对,斗智斗勇,波谲云诡,周旋在沙场上分别是太和五年(231)三月诸葛亮第四次北伐和青龙二年(234)四月诸葛亮第五次北伐——此次诸葛亮“出师未捷身先死”,殁于飒飒秋风中的五丈原。
太和五年(231)三月,诸葛亮复出祁山,因益州去关、陇之地,路途十分艰险。曹操生前数言“南郑(汉中治所)直为天狱,中斜谷道为百里石穴耳”。曹操无法扫平蜀汉,削平东吴,曹操就自我安慰说:“察蜀贼栖于山岩,视吴虏窜于江湖。”高傲的曹操则占有文化最为发达、土地肥腴广阔的中原地区。曹操和他们——蜀汉、东吴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其实是两者都依天险与曹操作对,他们奈何不了曹操,曹操也奈何不了他们,曹操和曹丕也只好“遗虏于子孙”。现在这二“虏”其中的一“虏”蜀汉不畏行路艰难,烽烟再起来“寇边”——曹魏是这样称呼诸葛亮的北伐的。而“寇边”的总指挥诸葛亮是下了血本的,定要兵出祁山,逼进关中。蜀之大军北征,最为吃紧的是粮草供应艰难。蜀道(越秦岭,翻巴山,连接西安、汉中、广元、成都的古道称“蜀道”)难行,聪明绝顶的诸葛亮发明了一种运粮的机械——木牛。这种木牛,“人行六尺,牛行四步,载一岁粮,日行二十里,而人不大劳”。诸葛亮带着他的宏愿,带着他的大军,带着他的木牛,威风凛凛奔关中而来,先就将祁山铁桶般围住。形势十分危争,此时曹叡平时最倚重的两位宗室曹休已死,大司马曹真则在重病中,不久也去世了。环顾朝臣,能挽狂澜于既倒的人只有现驻守在荆州的司马懿了。于是曹叡下诏火速召司马懿“西屯长安,都督雍、凉二州诸军事。统车骑将军张郃、后将军费曜、征蜀护军戴凌、雍州刺史郭淮等讨亮”。曹叡在诏书中说:“西方有事,非君莫可付者。”曹叡此言不诬也,曹休、曹真相继去世后,具有拔尖军事天分与指挥全局才能的人唯司马懿也。人活得长,是事业成功的最基本保障,天才的短命鬼像流星划过夜空一样倏急,根本没有建功立业的时间。司马懿的成就一半靠其智谋,一半靠其命长。
司马懿接到命令,火速赶往前线,他命令费曜、戴凌留下精兵四千守上邽县,余众悉出,西救祁山。
司马懿面对诸葛亮有全胜的把握吗?没有。虽然司马懿后来成为晋朝的开基之主,而诸葛亮,鸿业未成,赍志而没。就事而论,一为胜者,一为败者,但公允地说,司马懿的军事天分还是不及诸葛亮,司马懿的智慧在于能看清诸葛亮的软肋,能正确认识自己的短处与长处,他从不与诸葛亮硬碰硬地死磕,他善于躲、善于拖。这种躲和拖让人在战术看,一点不带劲,不免有些怯,像个胆小鬼。但在战略上司马懿却成了诸葛亮的克星,直到把诸葛亮拖疲、拖垮、拖死,自己笑到了最后。
当司马懿留下四千精兵守上邽县,其余的兵力都奔赴祁山战场时,张郃认为这有些孤注一掷,不留后路的意思,如果整个军队都被诸葛亮击溃,他们会血本尽失,所以提出留下一部分兵马驻扎在雍县、郿县。司马懿认为如果前部军马能挡住诸葛亮,那小后方的雍、郿二县是安全的,张郃的意见是正确的。如果前部的兵马挡不住诸葛亮,兵败如山倒,弃甲而逃的队伍如水银泻地,谁也止不住这种溃败之势,留这个小后方,没啥用。这说明出兵之初,司马懿对是否能战胜诸葛亮是毫无把握的。
诸葛亮听说司马懿率大军从上邽县出发来救祁山,便留下部分兵马继续围攻祁山,自己则率领另一部兵马来上邽县与司马懿交战。郭淮、费曜前来迎击诸葛亮,被诸葛亮击败。正是上邽县四野麦熟之季,诸葛亮指挥军士抢收麦子以补充军粮。虽然有木牛运粮,然出兵日久,所费多多,军粮还是有不济之状。蜀军将麦子抢收完毕,与司马懿相遇于上邽县之东。奇怪的是司马懿并没有与诸葛亮短兵相接,而是依仗上邽东部的险要地势,躲藏起来,浩荡兵气一时杳然。诸葛亮瞪着一双杰出军事家的锐利双眼想找他决战,司马懿这厮不接招,做了个缩头乌龟,藏得好严实。让诸葛亮找也找不见,喊也喊不应。这打的叫什么仗?诸葛亮好不气恼,只得引兵西还。司马懿不敢直接与诸葛亮过招,是怕全军覆没,上对不起曹叡重托,下对不起自己一世英名。所以他藏起来,把自己和军队保存得好好的。他在等,等诸葛亮自行撤退。
诸葛亮进兵,司马懿不打,诸葛亮退兵,司马懿来精神头了,他在后面紧追不舍。诸葛亮行军至卤城,司马懿这回悄悄踩着他的脚后跟也来到卤城。其实,这种跟踪大约是摆摆样子,不能让名将张郃看出他的怯。名将张郃威震关右,司马懿对其惮之,也嫉之。张郃却不晓司马懿领着大军在诸葛亮屁股后面瞎晃悠的真正意思,他让司马懿别追诸葛亮了。司马懿不听张郃的,司马懿只是跟在诸葛亮的屁股后面保持心理上能够承受的距离,既黏住诸葛亮,又不与其枪戟相交,追上了诸葛亮又登山掘营,还是不肯(或不敢)与诸葛亮决战。这时不仅张郃看出了司马懿在诸葛亮面前怯,其他部下也都感到了这种“怯”。部将贾栩、魏平数次请战,他们对司马懿说:“司马公您畏蜀如畏虎,叫天下人笑话呀!”司马懿又羞又气,他此时畏惧诸葛亮是真的,但他对诸葛亮的避而不战,也不完全是被蜀军的气势与诸葛亮的智慧所吓倒,他早已看出了诸葛亮孤军远征的最大问题——粮草接济不上。即便他割了上邽县四野之麦,他也支撑不了多久,由于后方粮草供应断了,就这么空耗,他能“耗”多久。
司马懿的属下智商与他不一般齐,他们不了解司马懿不战的真正用意。他们认为魏兵气势如虹,所用丰赡,奉天子之命远征,缘何逢敌不战?示人怯如鸡蛙,空被天下人耻笑,煞我大魏威风。于是部将们整天嚷嚷要出战,司马懿无奈,五月,他下令张郃攻打围攻祁山南面的由无当监(无当,是蜀军一个部队的番号,意思是其军精勇,敌人无有敢挡者)何平指挥的蜀军,他自己则取中路与诸葛亮直接对阵。
魏军朝思暮想的交战开始了,此时正是竞智勇,争利害,大小相吞,你死我活之时。结果两军一交锋,魏军便大败,蜀军获甲首三千,司马懿只得退缩回来,坚守营盘不战。不战,干什么?看红日东升,夕阳沉落,看诸葛亮的大军一天三顿饭呼呼吃白米,白米吃尽自行撤退,不费司马懿一刀一枪(多么好的耐性!纵观历史,再也没有比司马懿更能忍、能耐、能拖的政治家、军事家了)就可获胜。
司马懿真是最懂得利用时间的人。到了六月,诸葛亮果然白米吃尽,整个大军无米下锅,只好自行偃旗息鼓,撤退回成都。司马懿就这么干等,就把胜利等来了。部将们都以为诸葛亮溜了,祁山烽烟已净,魏军自然是收拾行囊撤退了。人们这是按照一般的常理来猜度他们的这位主帅的,可偏偏这位主帅的心机不是他们能猜度出来的。他现在要乘着这场没有真正交锋的战争来办点私事,他要假敌方之手除掉著名将领张郃。
蜀军在眼皮底下时,司马懿不敢与其交战,蜀军走了,司马懿又让张郃去追。张郃觉得这种“追”不合兵法,便说:“军法,围城必开出路,归军勿追。”司马懿不听张郃之言,他不可能不懂张郃所说的兵法中的“归军勿追”的道理,但他还是让张郃去追,他心中阴狠忌刻的一面虽然包裹得很严,但还是会在关键时刻暴露出来。张郃去追诸葛亮,凶多吉少,在此次伐蜀的远征中,张郃的军事见解处处显得比他司马懿高过一头,不断在他耳边聒噪这个聒噪那个,他的内心早已烦得要死,早已不能容他。高明的政治家都会以光明正大的理由置对手于死地的。杀了人,自己的双手还白白净净,不沾一点血腥。以诸葛亮的智慧,他能不防御曹魏的追兵吗?张郃追至木门,诸葛亮设伏军在高处,乱弩齐发,可怜一代名将张郃被飞矢射中右膝而亡。
怎样来评价司马懿与诸葛亮这次交锋的胜与负呢?此次北伐,由于司马懿的阻挡,诸葛亮又没能出祁山,不能算胜。而司马懿呢,虽然损了大将张郃,却没有让诸葛亮出祁山,进而威胁关陇。虽然他打仗的方式不怎么好看,窝窝囊囊的,近于“熊”,可到底把诸葛亮这尊“神”给“拖”走了,也不能算败。而且曹叡对司马懿这次出征颇为满意,班师之后,对司马懿大加犒赏,又给其增了封邑。
通过这次战役,双方的旗舰人物都在总结经验。诸葛亮认为此次北伐不成功,关键还是粮草不济。下次北伐,一定要蜀汉有几个丰收年,粮丰草足,兵强马壮之时再出祁山。司马懿认为,对付诸葛亮这样高明的对手,最好的方法就是避其锋芒,据牢城拥精锐,静静等,慢慢拖,让诸葛亮空劳师旅,无寸尺之功,最后借时间之口把他吞噬掉了。
太和六年(222),青龙元年(223),平安过去,蜀魏没有开战。这二年蜀魏刀枪未举,并不是诸葛亮饮马河、洛之志已衰,他是在又一次养精蓄锐,等待时机,北伐中原。太和五年(221),诸葛亮回蜀后“劝农讲武,作木牛、流马,运米集斜谷口,治斜谷邸阁(仓库)。息民休士,三年后而用之”。斜谷道在陕西郿县西南,是褒斜古道的一部分,后汉刘焉(刘璋之父)据益州时,使张鲁断斜谷阁道,以防中原进兵,扰乱益州。诸葛亮此次修复了斜谷阁道,又储米于此,他是要从这条路开始他的第五次远征。
十、三次交锋诸葛亮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杜甫这两句吟咏诸葛武侯丞相的诗句,充满了伤悼、崇敬、惋惜之不尽情怀,它千年传诵,引出人们的叹息声在绵绵时光之中无限扩散,流韵直至今日不息。而这个使诸葛亮“出师未捷”的人,就是司马懿(当然诸葛亮出师未捷,还因为他逆时而动,蜀为蕞尔小国,诸葛亮空有北伐的雄心,实无北伐的经济实力与军事实力。成就一项事业,雄心固然重要,可最后决定成败的还是实力)。但诸葛亮的“身先死”却怨不得司马懿,这是由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工作作风所决定的。诸葛亮是工作狂,不懂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之理。不懂生命须慢慢使用,细水长流之理。不懂人的身体应与自然世界协调一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之理——当然,诸葛亮不可能连我等智商平平的人都懂得的道理都不懂。诸葛亮什么都懂,他只是钻了一个“忠”字的牛角尖,认为稍一懈怠,就对不起先帝三顾茅庐的知遇之恩。他是背着这个知遇之恩的十字架把自个儿累死的。他过劳死的结局不论是遇着司马懿,还是遇着司牛懿都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