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泽芝的问话,李治却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像父亲那样?像父亲哪样?为什么要像父亲那样?”
“啊,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人都说,子类父嘛。父亲文才武功,举世无双,我想你也应学一点才是,这样才不枉生在皇家,对吗?”
“那是。我一直在学呢。我,才不会丢了皇家的脸面呢。你呀,就是净瞎操心!”
李泽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本来是想探问李治是否有争储之心,但话一出口就开始懊悔起来,恼怒自己的莽撞。后来见没有引起李治的怀疑,她才稍稍放宽了心。为免李治往歪处想,李泽芝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九哥,这件事你对五姐说了吗?”
“当然没有。五姐身体本来就不好。何况,她是舅舅的儿媳。这些杂事,如果让她知道了,岂不是影响她静养吗?”李治老实答道。
“嗯,也是。”
“你记着,见了五姐,可不要多说闲话!”
“这我知道。”李泽芝点头道。
兄妹俩又说了一会儿话,李治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于是,便起身告辞:“泽芝,那我就先回去了。兕儿由你看着,再让人放心不过了。”
李泽芝急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九哥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吧。兕儿有我呢!”随即转身吩咐茗儿:“茗儿,你送一下九哥。”
茗儿道:“是。大王,这边请。”说着便为李治开道。李治紧随其后就要离去,但才走了两三步,却又突然回头问道:“泽芝,你说,舅舅真的只是开玩笑的,是吗?”
“当然了。舅舅岂是那么不谨慎的人,到处胡乱说话。你说对吗?”李泽芝笑着说道。
“我想也是。”听到李泽芝这句话,李治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才放心地朝外走去。谁知,刚到殿门口,就见尚食局的宦者端着参汤朝这边走来。李治问茗儿:“这是给泽芝准备的吧。”
茗儿施礼答道:“回大王,是为公主准备的。”正说着,宦者已来到跟前,见到李治,忙施礼道:“参见晋王!”
李治随口道:“免礼。”又转回头吩咐茗儿:“茗儿,你快把参汤端进去吧,让泽芝趁热喝了。”
“这,公主是让奴婢……”茗儿为难的答道。
“呵,不用送我了。快进去吧,好好服侍公主要紧,记得,要劝公主多保重身子。”
“是。”茗儿只好听李治的吩咐,接下参汤,按原路返回。
殿内,李泽芝正在案几上铺开纸张,双手研磨。茗儿把参汤端到李泽芝跟前,劝道:“公主先把参汤喝了吧,补补身子。”
李泽芝放下笔墨,接过参汤,尝了一小口又放了回去,道:“火候正好。”
茗儿却笑着说道:“公主是说这参汤呢,还是说刚才……”
李泽芝却反问茗儿:“你觉得,舅舅真是开玩笑吗?舅舅的胆子也太大了,宫里人多耳杂,也不怕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来!”
茗儿轻声答道:“公主心中自有权衡,茗儿又岂敢说三道四!只不过,茗儿觉得,公主刚才,似乎还有话要跟晋王说,为何始终没开口呢?”
李泽芝看着茗儿,苦笑道:“果然,没白白跟我这么多年。九哥一向深居简出,与世无争。万一把九哥激的参与进来,那不是乱上加乱吗!母亲过世,五姐身体又不好,照顾阿妹,我自然责无旁贷。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我本不该插手,只是,我若不去周旋,还能指望谁呢?又能推给谁呢?毕竟,我们是一母同胞。只希望不要横生枝节才好。况这样,不是也为父亲分忧吗?这些年,父亲越来越消瘦了!”
“公主费心了。那公主更应该把身子养好,快把参汤喝了吧,不然一会儿真凉了!公主回宫前,驸马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点闪失也不能出,刚才晋王又严厉地命令了我一番,哎,我的压力可是不少呢,这服侍不力的罪名,我可担待不起啊!”茗儿心里却想着,公主您正是天真玩闹的年纪呢!
“瞧你,我又没说不喝,这么多话!好了,把参汤端过来吧。”
“是。”茗儿高兴地把参汤端了过来,递到李泽芝手中。李泽芝一边慢慢地小口品尝,一边仔细回味李治刚才的话,思绪却回到了孩提时代。那时,长孙皇后还在世,他们的舅舅——长孙无忌,对他们兄弟姐妹都是疼爱有加,不分伯仲。李泽芝在心里问自己,难道,人,真的是会变的吗?
“阿姐。”正在这时,不经意间传来一声稚嫩的童声。李泽芝自然知道这声音是谁发出的。顿时,李泽芝吃惊不小,迅速与茗儿对望一眼,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心想,这兕儿,什么时候醒的,但愿刚才的事,她没听多少才好。
李泽芝丝毫不敢怠慢,快步走到兕儿面前,温柔的说道:“兕儿乖,是阿姐不好,没在身边守着你。睡不安稳了,是吗?走,阿姐陪你。”说着便拉着兕儿朝内走去。兕儿却边走边问:“刚才,九哥来了,是吗?”
“哦,是啊,刚才,九哥是来看小兕儿有没有淘气,不过兕儿一向很乖啊,所以,九哥就很放心地回去了!”李泽芝只好含糊的答道。
“是吗?”兕儿反问道,同时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李泽芝。
其实,李泽芝一直觉得,兕儿最美的就是这双眼睛,永远是那么的清澈,不染世俗尘埃,但是,这双眼睛总是让她害怕。因为能看透一切世事,能让任何谎言、任何计谋都表露无遗的眼睛,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也不知道该如何自圆其说。所以,现在,当兕儿用这种眼睛波澜不惊地看着她的时候,她浑身发麻,思维凌乱。
不过,兕儿似乎没有兴趣追问下去,似笑非笑地说:“没事了。我要睡觉了。阿姐,你陪我。”
“好。”李泽芝像得了赦令一样暗暗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却在嘀咕,兕儿是真的没有兴趣,还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或是已经全知道了,不想让她担心才没有追问。她越想越恼恨自己,为何刚才就不能镇静些!不管怎样,她再一次郑重地告诉自己,兕儿这敏感的性情,以后定要多费些心思。
李泽芝躺在床上,全无睡意,一会儿想着兕儿,一会儿想着李治,一会儿又想着她的舅舅,最多的,还是不断地想着她的大哥、四哥……她不明白,本是一家人,却各自有各自的盘算,究竟是何故?难道皇家,注定要以内斗见长吗?就这样,李泽芝想着想着,终于挨到了天亮。整晚,她不时地看看兕儿,只是觉得,兕儿貌似睡得很香。
次日,李世民昭告群臣,宣称是离宫体察民情,魏王李泰随行,太子李承乾留守京城主持政事。李泽芝则不禁暗笑道,要是魏征还在世,不知要怎样的劝谏呢!
虽然当今主上不在朝中,但太子李承乾自小受父母熏陶,加上自身聪敏,于治国之道早就谙熟于心,所以,朝中各项事务依然有条不紊的进行,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其实,说起来,这样的事早已不是第一次了。曾经,每次李世民离宫时,政事都会交给李承乾,而每次,李承乾都会办的妥妥当当,颇有储君风范,因而李世民也一次比一次满意,一次比一次放心,甚至有几次他向朝臣们透露出“自己老了,该退休了”的信息,言外之意便是想早些传位于李承乾,自己好过些清闲的日子,但是朝臣们或是含糊的阻谏,或是顾左右而言他,李世民也便当是玩笑似的含糊着支应过去了。
李世民离宫后没几日,兕儿旧病复发,李泽芝便留在了宫中上下照料,因太医令查看后说并无大碍,所以李泽芝吩咐不必回禀主上,以免主上忧心。眼看已进宫十余日,李泽芝不禁思念起驸马杜荷来,想着他们初遇时的种种,念着他们新婚后的丝丝甜蜜。谁知,越想越情难自禁,恨不得马上插上翅膀飞到杜荷身边,与他相会。然兕儿现在也着实离不开人,她只好在偶尔抽出的闲暇时间里,铺纸、研磨,将相思之情尽诉笔端,写道:
一日三秋,不期相守。
但问庭花,今朝开否?
写完后,李泽芝交予茗儿,吩咐她另差人送回府去。
这一日,兕儿明显康复了些,便马上活蹦乱跳,缠着李泽芝不放:“阿姐,我要玩九连环,你陪我,好不好?不许说不好!”
李泽芝摸着她的头,宠溺地说:“好!我们的兕儿,一言既出,谁敢不听啊!不过,我们玩别的好不好?这九连环你不知已玩了多少遍了!这天下好玩的,可不只九连环哦!”
“不,就要玩九连环!”兕儿仰着头,倔强地道。
无奈,李泽芝只好拿起九连环,和兕儿对玩起来。后来,李治也过来了,三个人便一起玩闹。虽然殿里笑声不断,但李泽芝的心里却烦闷的很。幸好,兕儿和李治很对脾气,他俩一心只顾玩闹,倒把李泽芝晾在了一边。否则,兕儿若留意到李泽芝情绪的变化,不知又要乱想些什么。看着他兄妹俩欢笑的场面,李泽芝似乎看到了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就是这样在一起,永远和谐相处,她希望,这梦,可以长久些……
思前想后,李泽芝终于拿定了主意。
“九哥……”李泽芝喊道。
李治和兕儿停止了玩闹。李治问道:“怎么了?什么事?”
她轻声说道:“嗯,我有事要回去几日,过些时候再来看你们。兕儿,你千万要听九哥的话,听到了吗?”不想,兕儿却反问她:“阿姐,你有什么事?”
李治不禁轻笑了一声,对兕儿说:“好了,不闹了。你阿姐是想驸马了,知道吗?”李泽芝嘴角微微上扬,并不辩解。
“哦!”兕儿恍然大悟道。忽然眼珠一转,接着说道:“啊?阿姐这么多天一直陪着兕儿呢。阿姐,都是兕儿不好。要不是兕儿生病,阿姐就不会待在宫里这么久了!阿姐,对不起!”
李泽芝一听,知道兕儿又多想了。她把兕儿轻轻揽在怀里,心疼地说:“这是哪的话!兕儿这么招人疼,阿姐现在要走了,还真舍不得呢!别净听九哥瞎扯。阿姐是想到,前些日子听人说有一个新鲜的玩意,兕儿还没玩过呢。阿姐这是要为兕儿找找看呢。”与此同时,李泽芝狠瞪了李治一眼。
李治自知失言,不断地暗骂自己。他赶紧蹲下身,使出浑身解数、绞尽脑汁地编个小故事、讲个小笑话,或找各种各样的小玩意来逗弄兕儿。不一会儿,兕儿就眉开眼笑。李泽芝不禁叹道:“九哥,还是你有办法!”李治则假装没听到。
其实,兕儿并未完全忘了刚才的事,只是因为知道兄姐都心疼她,为免兄姐操心才如此。兕儿最怕的就是兄姐因为自己而误了事。这下,她一边拉着李泽芝的手把她往外推,一边笑着说道:“好哇,阿姐,你不是说要给兕儿找小玩意吗?那你快去找,兕儿等着你!”
李治也走了过来,柔声对李泽芝道:“好了,泽芝,快去忙自己的事吧。这有九哥在呢。别给自己太多担子!”李治知道,李泽芝确实和杜荷很长时间未相聚了,如今只想李泽芝能得偿所愿。
李泽芝眼一热,马上转过身,嘱咐兕儿道:“好,阿姐这就去找。不过,这段时间,你要听九哥的话,按时吃药,不能有误的,记住了吗?”
兕儿不耐烦地道:“知道了。天天说,你不累啊!”李治和李泽芝却相视而笑。
李治道:“快去吧。”
“恩。”李泽芝应答着,可还是又重重的嘱咐了兕儿一遍,这才带着茗儿离去。待走出殿门后,李泽芝吩咐茗儿:“去舅舅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