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朗朗,桃李芬芳。
一位少年,大概十来岁年纪,稚气未脱,然眉宇间却无比张扬明快,似神一般藐视万物。如今,他正在街上策马驰奔,丝毫不曾顾及身旁人事。幸好这里不是闹市区,否则,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啊……”正所谓劝人莫嚣张,早晚要出乱。正当少年恣意享受快马长鞭的乐趣时,却忽的听到自己身边传出另一个人的哀叫声。循声望去,才知,竟把另一位少年撞倒在地。他心里大呼不妙,急忙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向被撞的那位少年走去。别看他马速飞快,但就在出事那一刻,其手势、速度、时机都把握的无比准确,以至那位少年只受了些轻伤。这样一身精湛的骑术,如果不是出了这意外,不知有多少人会为他喝彩。可是,现在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三步并两步的快速跑到那位少年面前。
“小郎君,伤势如何?”说着便伸手去查看对方的伤势。没想到,坐在地上的那位少年却猛的将他的手推开,倔强地说:“不用!”
他吃了一惊,急忙解释:“小郎君,我只是……”原本他想说些关心对方的话,可就在说了一半时便突然停了下来,反而蹲在那里仔细打量这位少年,揣摩着他的神情、语气,还有手势习惯,忽的眼里现出一丝狡黠的光芒,也不再想着要道歉或是关心,竟饶有深意的笑了一声:“呵,原来你是女孩啊!”
女孩坐在地上,一直强忍疼痛。本来,对方从一开始就未真心致歉,心中早就不悦。这时,又听到对方戏谑的语气,一股无名之火油然而生。刚要发脾气,却话到嘴边,自己又强咽了下去。心中想到,现在,不比以前在家的时候了,脾性要改改了,不能给母亲和阿兄添麻烦。她上下看了看这位少年,想到,果然是纨绔子弟。她定了定神,逼迫嘴角挤出一丝笑意,淡然的说道:“不过皮外伤,何需挂怀?足下既然有急事,还是早早离去的好。若是耽误了,岂不是我的罪过?”说着,不觉勾起过往的一些记忆,虽然强忍着,但眼泪仍不争气的在眼眶里打转。
少年本来是等着与女孩打嘴仗的,却万没想到女孩是这样的回复他。看到女孩眼里的泪水,少年一时又慌了神,心里不住的懊悔起来,嘴里只不住的道歉。他已经做好为女孩擦眼泪的准备了。可是,又让他没想到的是,女孩竟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始终没流下来。他自小在家中,向来张狂惯了的,碰到的女孩,或是如男儿般坚烈如钢,像他的姐姐,从不知眼泪为何物;又或是如水一般,说哭就哭,有时甚至也说不出理由。又有哪个像眼前这个女孩,明明并不坚强,却总硬撑着,柔弱中透着几分英气,温婉中又有几分骄横。一时间,少年已说不清对这女孩,是怜?是敬?是叹?
“阿妹,阿妹……”正在这时,一位少年焦急的朝这里奔来,很明显,是女孩的兄长。
听到兄长的呼唤,女孩浑然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急忙站起来,却终由于触动了伤处,又重新摔倒在地,霎时一脸苍白。急的两位少年忙伸手去扶……
“小妹?”李世民突然大叫着,双手挥舞中把案几上的笔砚摔在地上。随着“砰”的一声,李世民的神志略微清醒了些。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在案几上睡着了,旁边,是堆积如山的奏折。不同的是,再也没有了知心红颜为他添香。
近侍王禄马上鞠躬跑到跟前,小声问道:“大家,您,又梦见皇后了?”
李世民环顾四周,不得不相信,刚才的一切确实是梦。如果没有醒来,那该多好!
“我怎么睡着了?怎么又醒了?”李世民轻声叹道,并离开案几,欣赏起殿内的每一个物件来。其实,他已经是再熟悉不过了。王禄紧步跟在身后,不敢吱声。过了一会儿,李世民又接着叹道,“那还是我们初见的时候呢,一晃,竟人事全非。我们说好的,不论甘苦都要一起尝,要一起,一起治理大唐,一起还臣民一个太平盛世,可是,正当繁华重现时,她却……”话到这里,李世民便再也说不下去。
“大家,现在大唐繁荣昌盛,子民安居乐业。大家您创此千秋功业,足以让万世瞻仰。”王禄急忙转移话题,毕竟,一直沉浸在悲痛中,于主上龙体无益。尽管未必有多大效果,王禄还是不得不为。
李世民看了王禄一眼,自然明白王禄话里的涵义,遂点头笑了笑,略带无奈的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人生在世,哪有‘忘却’一说,即使有,也是自欺欺人,纵然真的有,我又岂忍‘忘却’。若是连回忆都成了奢侈,活着又有何趣!”接着,李世民摆手道:“你呀,是不会明白的。”
王禄尴尬的笑了笑,却还是在想着怎么转移话题:“大家,老奴突然想起来了,今天城阳公主来的时候给小公主带了个九连环,岂料,这小公主不过就摆弄了几下就解开了,真是不可思议啊!奴婢们都说,这小公主真是仙女下凡啊!就连城阳公主,也啧啧称奇呢!”
“九连环?这有什么难的?我的小兕儿什么不会?什么能难得到她?”果然,一提起小公主,李世民马上喜笑颜开。突然,李世民又沉下脸,自言自语道:“今天,泽芝来了?她刚完婚不久,正当蜜月,怎么还有闲情来宫里?不会是受委屈了吧?那,这样,明天宣杜荷觐见。”
“哎!”王禄不禁无奈的笑了,“大家您这是想哪去了?别说驸马杜荷他有没有这胆子,单说城阳公主,论个性,也绝非弱智女流,岂会让人给欺负了?再者,城阳公主和驸马杜荷,当年的那段宝剑情缘,可谓冥冥中自有天注定,旁人羡艳都来不及,如今得偿所愿,私下里不知怎么乐呢!驸马怎么会让公主受委屈呢!”其实,王禄心里想的是,全朝上下,谁不知道,皇后所出的这几个皇子公主,个个是当今主上的心头肉。他们不欺负别人就是天大的造化了,可这主上,竟天天挂念他们被人欺负、受委屈!
听到这,李世民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自爱妻故后,他就时刻惦念着这几个孩子,总是恨不得把天下的好东西都给他们,平时在心里、嘴里更是多方维护,唯恐他们有一点不顺心。每当看到这几个孩子,李世民就觉得,爱妻并没有离开他,依然在他身边,和他双宿双飞。
“那,算了。谅他杜荷也没这胆子。”末了,李世民叹了一口气,接着吩咐道:“对了,你下去准备一下,明天,我去九成宫。”
“那,随行亲王是……”王禄小心翼翼的问道。
“青雀随行吧。还是跟以前一样,承乾监国。这承乾,真的长大了,对这政事越来越娴熟,朕越来越放心了,江山后继有人啊!”李世民略一沉吟,这样吩咐道,尽管他竭力克制,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那是一个父亲看到自己儿子成才时特有的一种神情。虽然有一段时间,李承乾曾让他失望过,但他一直认为,李承乾久居深宫,有些纨绔习气无可厚非,只要规劝得当,自然会走上正规。为此,他煞费苦心地任命魏征为太子太师,意在辅佐李承乾,孰料,没多久,魏征便因病去世。然而,据他观察,最近,李承乾似乎表现良好,已很久未见到来自东宫的谏书了。因此,对李承乾,李世民至少目前,还是很满意的。
“是,老奴告退。”说着,王禄便施礼退下。
这时,小公主兕儿正熟睡,城阳公主李泽芝则坐在床边,小心的看护,心中却叹道,这兕儿,那么美丽,那么聪慧,那么善良,那么通达,和母亲简直是如出一辙,只是,美中不足的是,竟也和母亲一样,体质赢弱。李泽芝默默的祷告上天,保佑兕儿,与天地同寿,享永世荣光。
贴身侍女茗儿悄悄走到李泽芝身旁,低语了几句,李泽芝忙悄悄起身,退了出来,走到外殿。晋王李治早等候在那里。
李泽芝见到李治,不解地问道:“九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什么事这么急,非得现在说?”其实,李泽芝和李治相差一岁。平日里,李承乾和李泰常忙于政事,无暇顾及弟妹,李丽质又身体娇弱,很多事纵是有心也无力,而其他妹妹又过于年幼。所以,在众多兄弟姐妹中,李治与李泽芝最为谈得来,他俩感情也最为要好。每当李治有什么心事时也常常和李泽芝一起商讨。
“呵,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泽芝你自成婚后,也不常来宫里,难得有机会叙叙嘛!”李治喃喃的说道。
李泽芝看着李治,早料到他肯定有什么事,心想,既然他没有点破,自己也没必要追问,遂嫣然笑道:“说的是呢,我们兄妹俩也好久没在一起叙叙了。嗯,不知九哥最近功课有没有长进呢。我今天可要检查检查呢!”说着便装模做样地要拉着李治去检查他的功课。
李治急忙挣开她的手,说道:“泽芝,你别闹了。”
“我哪里闹了,我可是认真的。”
看着李泽芝故作认真的模样,李治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当年是谁硬让我丢下功课,非拉着我去玩来着,结果让阿娘狠狠罚了一顿,后来亏阿耶‘求情’才算了了的。”
见李治抖搂出当年的糗事,李泽芝不禁脸一红,假装发狠道:“九哥!你看你,好好的,提阿娘干嘛!竟惹人伤心!现在我倒想让阿娘来骂一句呢,可惜也听不到了!”说着竟勾起了掩藏在内心的真情实意,眼圈微微发红起来。
李治见状,忙安慰道:“好了,你别伤心,是九哥错了。其实,我也不想提的。你知道的,旁人一提起阿娘,哪怕是有丝毫粘连的一点小事,阿耶都会痛彻心扉,少则几日,多则上月。所以,平时我只能私下里想想阿娘,在阿耶面前,我是连提也不敢提的。我实在不想见阿耶伤心。”
李泽芝又何尝不知这些,赶紧破涕为笑,道:“恩,是啊!刚才我又不是真的伤心,你当什么真呢。哎,难得九哥你有如此孝心,阿耶得知,也自当无憾了。”稍倾,李泽芝忽然想到了什么,轻声叹道:“要是四哥也有你这份孝心,阿耶不知该多开心呢。阿耶那么疼他!”
“你这话怎么说的!难道四哥没孝心?……”李治顿了顿,终于鼓起勇气说,“其实,今天舅舅来找我一起下棋了。”
李泽芝见李治终于说出了今天要说的话,假装轻松地道:“哦?这不错啊!看,不止我一人要检查你的功课吧!”
“哪呀!是,是,舅舅说,我,我才有资格继承皇位……”李治吞吞吐吐地,声音低地似乎没有第二个人能听到。
李泽芝心里却陡然一惊,想,舅舅不是一直都置身事外的吗?何况,大哥原本就是太子!但是,李泽芝脸上却依然如故,不露声色:“瞧,舅舅不过就说了一句,看你这心神不宁的,有什么大不了的。谁有资格继承皇位,也不是舅舅说了算的。大哥太子做的好好的,谁还能去争?舅舅跟你开玩笑呢!”
“哦,我也是这么想的呢,只是……我也说不清楚,也不知该怎么对你说..现在,你也这么认为,那或许,舅舅真的是开玩笑,那,那就太好了。”李治长吁了一口气。
李泽芝定了定神,郑重地问李治:“九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你想不想像父亲那样……就,像父亲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