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人静,万籁俱寂,白日的时光拈指而过,在开导了片刻脸色铁青,一副咬牙切齿模样的老妪后,紫轩回屋躺在冷硬的床上,望着窗外凄迷的夜色,眼前突兀浮现四怪客的身影,无来由地感到忐忑不安,隐隐觉得四怪客此行生死难料,有莫大的圈套在静候他们上钩,一念及此,紫轩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睡,担忧之情不言而喻。
缥缈空灵的歌声应时响起,随风飘荡到每一处角落,间或转为一道龙吟伴奏,岂料这次紫轩耳畔还传来一阵格格娇笑,他起身掀帘走到客堂,果然是瞧见,那分别叫天宇和天雪的一男一女,两名孩童正爬窗侧耳倾听,沉浸其中,紫轩吓唬道:“嘿嘿,你们这两个半夜三更不睡觉的娃娃,待会儿这位唱歌的姐姐,可就要来吃你们啦!”
天雪粉雕玉琢的小脸一扬,嘟嘴道:“龙女是位好姐姐,她可不会吃人!”紫轩哑然失笑,又好奇心起:“龙女?”瓷娃娃般的天宇点了点头:“这是龙女在为她钟爱一生的情郎唱歌,憧憬着他能够来赴约。”紫轩兴趣盎然,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能不能讲给我听?”天雪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说道:“你连这都不知道?”
头一遭被稚子幼童鄙视,紫轩无奈挠了挠头,天雪见状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听我娓娓道来。”紫轩点头称是,天雪继续道:“一千多年前,天资灵秀的龙女出生,她是一条黄金巨龙,从小便受万众瞩目,族人对她如众星捧月一般,在大海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有一天她玩心大起,变成一个少女,决定到大陆上玩耍嬉戏。”
“游历途中,情窦初开的龙女,偶遇一个凡人,一番因缘际会的巧合之下,龙女对他是芳心暗许,情根深种,陷入不能自拔的爱恋之中,势要以身相许,但由于对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族中长辈自然不应允,龙女为与情郎长相厮守,不惜违背家族的命令,与情郎相约在一座桥边约会私奔,从此不再与龙族有任何瓜葛…”
天宇接过道:“可谁成想,龙女痴恋的情郎是一个负心薄幸之人,龙女在桥边望眼欲穿,等来的不是期盼已久的情郎,而是族中的惩罚,最终被镇压在这里,化为一座连绵不断的山脉,但她依旧对情郎痴心不改,念念不忘,每夜都轻声吟唱,希望他能现身,时间若水,白驹过隙,昔日约定的石桥也都颓圮倾塌,不知不觉已是一千年!”
故事讲完,两人眼角氤氲出一团水雾。
天雪耿耿长恨地道:“龙女真可怜,那个叫情郎的家伙真该死!”紫轩闻言眉梢一挑:“那个叫情郎的家伙?”他本就纳闷,两兄妹所讲的话语中,虽然并无佶屈聱牙的生僻词汇,但许多言辞相对他们两个稚童来说,还是过于艰难晦涩,此刻听闻天雪的咒骂,心念一转,露出一抹坏笑:“天宇,天雪,我再问你们一些问题,行不行?”
天雪自鸣得意地道:“唉,像你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现在可不多见啦,问吧问吧。”紫轩强忍着笑意:“不知两位可否告知,何为钟爱一生?何为憧憬?以及何为娓娓道来?何为天资灵秀?还有那众星捧月,情窦初开、芳心暗许…”他一语未毕,天雪和天宇早就跑的不见人影,紫轩暗自揣测,两人刚才所讲,想必是从别人口中听来。
而他们二人聪颖灵慧,将其熟记于心,别人询问之时,他们只管张口背诵,除了知晓龙女被情郎抛弃之外,里面的词汇具体是何含义,他们是一概不知的。
紫轩忍俊不禁,旋即惆怅地望向外面如墨夜色,目光似穿越时空,瞥见一位窈窕女子候在桥头,兴高采烈地等待着情郎,最后却是等来一场终成空的云烟,伤感道:“你所爱的既然是一个凡人,他又怎能活过一千年?唉,你再如何深情呼唤,不过是徒劳无功,况且他当初不前来赴约,也不让人给你传半句音讯,这种人是不值得你爱的!”
呢喃中紫轩正要回房,一阵阴测测的低笑飘来,苍老浑浊,如同枯枝烂叶在婆娑搅动,笑声中蕴有意味深长的玩味讥讽,老翁拄着根拐杖挪出,紫轩对他印象不佳,冷冷清清地道:“你为什么发笑?”老翁咳嗽着道:“因为故事可笑有趣。”紫轩气恼道:“这明明是一个凄婉哀怨的故事,龙女的遭遇更可怜可叹,你居然说它可笑?”
眼中闪过追忆往昔的神情,同时有着一丝无比嘲弄的戏谑,自老翁唇角蔓延而出,他语调悲凉地道:“故事凄婉也好,可笑也罢,故事,终究只是故事。”阖上被风吹得抖动不歇的窗扇,拄着拐杖一步步挪回屋,紫轩立足不动,咀嚼着老翁之言:“故事,终究只是故事,他这是什么意思?”思绪翻飞,许久依然毫无头绪,只好回房安歇。
翌日清晨,明媚的清辉喷薄洒落,略显湿润的空气透着股新鲜的味道,紫轩展背舒腰劈好干柴,当即进入修行当中,闲暇之际,他一直是温柔和煦的良善样子,对老妪虚寒温柔,和两兄妹调侃嬉笑,可一旦身旁只有老翁时,紫轩便是冷眼相待,弄得老翁是哭笑不得,光阴渐逝,临近傍晚,紫轩背起几担干柴去贩卖,只得了几个铜币。
市肆繁华,宽阔的接道上熙熙攘攘,行人摩肩接踵,琳琅满目的商品陈列在外,鳞次栉比的房屋绵延不尽,不乏堆金积玉之家,喧嚣的讨价还价之声此起彼伏,奇珍罕物应接不暇,但价格都是不菲,紫轩掂量了一下手中的数枚铜币,无声中做下决定,临走时定要给这一家人,留下些许金币,让他们享受一段富足生活。
他正神游物外,陡然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传来,此声未歇,又是一道愈加凄厉的痛呼相继响起,随后是一连串的悲惨呻吟纷至沓来,紫轩朝声源处凝眸望去,瞬时间倒吸数口冷气,只见十数头高达几十丈的妖兽挺身而立,庞大的身躯犹如山岳横亘在大地之上,蓬松的毛发起伏不定,荡漾出十足的野性,面目狰狞,涎液直流。
只是它那一滴涎液砸落,却恍若一缸水泼下一般!
有人高声道:“大家快跑!老张家经营的贩妖店发生了意外,十四头妖翎兽失去控制,里面的武者和其余妖兽,都已是被杀得一干二净!”
无需他提醒,如山如海的人群早就作鸟兽散,手忙脚乱地四处逃离,十四头妖兽朝一面城门迈步而行,所过之处,琼楼玉宇尽皆粉碎,有那躲闪不及之人,幸运的被直接踩为肉泥,不幸的只被踩烂半截,经历一通锥心刺骨的痛苦后,才命归黄泉,剧烈的轰鸣蔓延,妖翎兽每一次平凡无奇的落脚,均是在坚硬的大理石上,印上醒目的脚印!
“大胆妖兽,休得猖狂,看老朽宰了你!”
有一位白须老者暴跳如雷,抽出雪亮的砍刀奋力一挥,立时是有着一道强横无匹的刀芒迅疾滑出,把直径数米的石柱如豆腐般切断,在岩石铺砌的地面上划出一道深不可见的刀痕,将某位富商储藏的金币尽数斩作两截,在眨眼间完成这些之后,它刁钻地冲向妖翎兽的眼睛,这一刀不可谓不霸道,所攻击的目标——眼睛,又不可谓不柔弱。
刀芒凌厉,折煞旁人!
可是妖翎兽只眨了下眼睛,一如眼睛干涩时随意眨动,它那不起眼的睫毛便是把刀芒碾碎,不知比拍死一只蚊子容易多少倍,妖翎兽仰天咆哮,声浪摧枯拉朽地,使一幢幢房屋顷刻间成为废墟,许多人更是被震得骨碎肉烂,又有武者心有不甘,强势出手,但很快证明,不过是以卵击石,悲怆的哀嚎声中,十四头妖翎兽一步步朝城门迈去。
紫轩小心翼翼藏在远处,惊心不已。
巨大的城门相较于妖翎兽而言,显得渺小卑微,即便是城墙也不堪作比,雄伟的妖翎兽即将跨过城墙,偏偏便在此刻,有四名少年骑马而来,乳白色的骏马彪悍健壮,仿佛四朵白云幻化,但是任凭骏马怎样彪悍,身躯绝对是远远不及妖翎兽的,可是这四匹白马,丁点惧怕的意思都没有,昂扬地站在妖翎兽面前,倒是那数十丈高的妖翎兽,踩进岩石的双足微微颤抖,身子略微后倾,俨然是要向后退去,竟不敢与其相对而立!
马,只是普通的健硕白马。
所以骑马的人,自然就一点都不普通。
四名少年皆是丰神俊秀,犹若夺天地之造化而凝成,每一寸肌肤都透出无上的高贵,他们未曾露出丝毫倨傲的神色,但你看到他们,会情难自禁地生出自卑之感,当真是翩翩真君子,灼灼少年郎,他们身上裹着华丽的衣衫,自左向右,一人背负长剑,一人腰间系着根翠箫,一人背着杆长枪,最后一人虽未带兵刃,但他整个人就像一把刀,一把劈天裂地的刀!
面对屹立在前方的妖翎兽,他们未有分毫动手的意向,只有那腰系翠萧之人抬了下头,瞥了眼雄浑壮阔的妖翎兽,轻声说道:“你们自己了断吧。”
十四头妖翎兽眼露挣扎之色,但目光略一触及这四名少年,滔天气势瞬间湮灭,不甘地仰天咆哮数声,而后一个个霍然举起硕大的手掌,快速绝伦地拍向自己的脑袋。
十四头妖翎兽并列七排,一排排相继倒下,砸出振聋发聩的撞击声。
四名少年从中骑马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