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星辉黯淡,山野草木郁乎苍苍,紫轩信步而行,他之所以离开,非是因为遭受冷嘲热讽,心生愤懑生出此举,恰恰相反,他相信其中必有误会,鉴于对方都已年近古稀,紫轩委实不愿住在那里,惹得二老心情淤塞,但是也未走出太远,毕竟还要在此等候四怪客,同时他还打定主意,第二日帮二老担柴贩卖。
周围山峦绵延不断,横若列屏,崔巍险峻,紫轩寻了些山肴野蔌充饥,随即盘膝沉浸于修行之中,直到深夜方才停止,躺在波浪起伏的青草中正欲安睡,蓦然一段凄切悲恸的歌声袅袅飘来:我静看光阴的更换;屈指算着时间,告诉自己还不太久远;不过才一千年;承诺相约的石桥已倾塌一半;我祈祷它能坚持到永远,陪我等你出现……
是一个柔声细气的女音。
其声空灵清虚,听来却十分幽森可怖,紫轩立刻环然四顾,忖度是有人捉弄他,却瞧不见半点人影,不由得冷汗涔涔,但左等右等,也不曾有人偷袭戏耍自己,这时再仔细聆听,发觉歌声竟是从四面八方一齐涌来,身边都充斥着这绵软如絮的吟唱,紫轩立足静听良久,仍是辨别不出其来自何处,便在此刻,歌声陡然转变成一声龙吟!
气势恢宏的龙吟犹如滔天巨浪,席卷四野,紫轩心脏怦怦乱跳,同时终于是知晓声源方位,他心道:“是西边!莫非正有一条巨龙,从西边飞扑过来?可她吟唱那么一首歌又是何意?”思绪蹁跹之际,紫轩正要朝老翁的茅舍奔去,让其逃命,忽见远方亮起一盏盏灯火,他静悄悄地靠近,居然是一群少年人在秉烛夜游,欢喜非凡。
听着鼎沸人声,紫轩渐渐明白,原来这夜半高歌与龙吟,是此地的一个奇景,延续有一千年之久,但具体是怎么一回事,由于对方都心知肚明,也无人讨论,紫轩自然无法得知,而他也懒得询问,纵身回到原处,倒头便睡,一夜清梦,翌日天色未亮,紫轩就已醒来继续修行,时辰差不多时,沿着山道赶至老翁家,恰逢老翁负柴出门。
略施一礼,紫轩作势接过干柴,老翁居然也不拒绝,可是一路之上,他依旧是对紫轩百般刁难,手法可谓层出不穷,到得集市之上,四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老翁乍然附在他耳畔道:“喂,臭小子,看到那位姑娘了么?”那是一位衣着青裙的妙龄少女,紫轩点了点头,便听老翁继续道:“你过去把她的裙子撩开,我便教你劈柴之法!”
紫轩双眸微微眯起,只瞥了一眼那青裙少女,倒是盯着老翁看个不停,露出一副激动神情:“你真的,只要我去掀起那位姑娘的裙子,就传授我劈柴之法?”老翁嘴角笑意盎然,眼眸深处有着掌控一切的自傲,说道:“不错,你现下是不是很激动?嘿嘿…”紫轩抬头,欣赏了会儿蔚蓝的天空,唇角翘起一个优美的弧度,良久无语。
继而又低头看向老翁,激动神情消退的一干二净,表情愤慨,然后一把将干柴摔到了老翁脚下,紫轩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道:“去你妈的,老东西!你之前为难我,我从未生出半分不满,想着你年事已高,况且我们之间,肯定有着什么误会,所以我敬你畏你,还担心惹你生气!但是现在,你让我去掀起少女的…去你妈的,糟老头子!”
老翁恨恨地道:“你你你…”
紫轩道:“你是不是想骂我,出言无状,不知规矩,目无尊长,还脏话连篇,然而如你这般为老不尊的家伙,根本不值得别人尊敬!至于脏话连篇,难道说脏话,就说明这人素质低劣?张口闭口尽是雅驯词汇,这人的秉性就很高雅?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可笑之至!还有你那什么劈柴之法,哼,纵然它是天书神技,我也不学,我嫌它肮!”
紧接着他又高呼道:“各位姑娘注意啦!这里有一个老流氓,你们千万要谨慎提防,别被这老家伙揩油!这老头猥琐得很!”此言一出,顿时一道道狠戾的目光,汇聚在老翁身上,几位大娘更是从提篮中,扯下些菜叶要扔过去,紫轩连忙制止,此刻他才霍然想起一件事,一件关系到自己性命的事,眼前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老翁,可是有可能是一位隐士强者,若是如此,要是他发怒,自己铁定必死无疑!
心中惴惴不安,紫轩自觉鲁莽,这下与老翁算是结下了梁子,可若时间倒流,再回到方才,紫轩恐怕还会那般,决计不可能答应他做那等事,川流不息的街道上,紫轩与老翁对视,外表形似镇定从容,实则后背汗出如浆,衣衫转眼湿透,而老翁则是面庞涨红,说不出的愤懑,不过倘若细心留意,便是能发现其瞳孔深处,有着几分欣悦…
过得片刻,老翁捡起干柴,朝长街一头走去,紫轩急忙向另一头逃遁,然则须臾之间,一道凄厉的痛呼声,从身后遥遥传来,赫然是老翁的惨叫,扭头一望,便见他捂着右腿跌倒在地,额角渗出丝丝冷汗,旁边是一辆马车,看情形不像是在装假作伪,紫轩犹豫再三,还是回身行到老翁面前,查探了一下他捂着的右腿,骨头果然断裂。
紫轩叹了口气,替他正骨擦药包扎之后,将干柴贩卖,又担负起送他回家的任务,一路上紫轩沉默无言,老翁则喋喋不休:“小伙子,刚刚的事是一场误会,那时我看到一条青蛇爬进那少女的裙下,是以才让你去掀起她的裙裾,目的是驱蛇救人,绝不是为满足私欲,真的,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哪还有那等花花肠子,你可千万要信我!”
老翁继续道:“而且你连篇累牍地骂我,我都没还一句,由此可见我心地是多么善良,这样善良的我,自然不可能做那种损人利己的龌蹉事,你说是不是?”紫轩怪声怪气地道:“你猜我今年有没有三岁?”老翁笑道:“小子,你今年十三岁都不止,什么三岁…你,臭小子,你在耍我!”紫轩展颜一笑说道:“恭喜你,你还没有老年痴呆。”
老翁气得吹胡子瞪眼,最后还是忍耐下来,说道:“小子,以后你可得天天来,帮我劈柴卖柴。”紫轩语气笃定地道:“我给你敷的,是武者常用的良药,想来不出三日,你的腿骨应该就能长好,完好如初,相信你家中,三天的余粮还是有的,所以从今往后,我是不会再拜访你家了。”老翁怔了怔,戏谑道:“果然如我所料。”
紫轩道:“什么如你所料?”老翁讥诮道:“我这个糟老头子,不是如你所想象的,是一位隐士高人,丁点武学都无法教导你,你当然不屑于再帮助我了!”紫轩道:“你很清楚,不是这个原因!”老翁置若罔闻,自顾自地道:“可怜我一家老小,全靠我一人勉力支撑,我这伤虽然三日就好,可我那老婆子精神抑郁,看到我成这幅模样,夜晚定然翻来覆去睡不着,没准一时想不开,拉根绳…”
紫轩深吸一口气,说道:“只是很普通的骨折而已,三日即可恢复!”老翁照旧听而不闻,絮絮叨叨道:“老婆子一走,我也不愿在这世上苟活,到时定要随她而去,可怜我那两个乖巧可爱的娃娃无人照料,唉,要不…我,我狠狠心,把他们两个也带…”一句话尚未说完,紫轩慌不迭地截断道:“说吧,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老翁顷刻间语调一转,笑逐颜开道:“在你那四位朋友,来找你前的这段时间,你就住在我家,帮我劈劈柴什么的,如何?这些对你来说,也不过是小事一桩,而且我提的要求也不过分,你那高个子朋友临走时,可是就这样吩咐过的。”紫轩漠然道:“好,我答应,但我希望你以后,别再想那些淫念,这样可对不起您家中的老婆婆!”
老翁:“……”
青山掩映中,一座简朴的茅屋跃然眼前,一名老妪正陪着两名孩童玩耍,紫轩脸上的漠然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温煦的笑容,以避免悲伤的事情更添阴郁,两名孩童的哭闹声中,老妪显得很平静,紫轩对此却格外忧虑,想到老翁说自己的老婆子精神抑郁,一般精神抑郁之人,在人前很沉默,人后却喜欢钻牛角尖,为防止出现意外,紫轩绞尽脑汁开导了她半天,到得最后,老妪实在忍受不住,拿起笤帚边打边骂,把他赶到院中。
于是紫轩只好陪两名孩童游戏。
窗明几净的屋内,老妪掀帘走进老翁躺歇的房间,直接开口道:“这小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老翁乐不可支,待得平静下来后,当即把今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老妪听完沉吟些许时间,说道:“他真的骂你了?”老翁点头道:“骂了骂了,而且骂的不堪入目!”老妪道:“不成体统,他品行必然很差。”老翁笑道:“我可不这么认为。”
老妪道:“可他…”老翁含笑打断:“谁都会骂脏话,关键看是在骂谁,骂什么事,这也正如世上的武者,为何拥有的力量的本质相同,却有好坏之分的道理。”老妪思忖良久,眼中神色瞬息万变,说道:“看你的意思,是想把你的绝技,传授给他了?”老翁侧头望着窗外辽阔深远的天穹,微风轻拂着树梢,沙沙作响,他轻笑道:“什么绝技,不过是劈个柴罢了…”
房间中一时寂静无声。
片刻后老妪道:“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若他真的应你的要求,掀开那人的裙子,你怎么办?”
老者郑重其事地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紧紧盯着看喽!”
一道更加凄惨的惨叫透窗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