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上观其天,紫黑厚重,仅有几处天光投下,照亮着黄泉上的路途。阴气阵阵,怪风怒吼,傲松坐在阴阳竹筏之上,满心慌乱。他是一个凡人,常人进了幽冥地府,那绝对是个死人。只要还对世间有所留恋,都会对这个阴森诡谲的地方感到恐惧。傲松心里虽然牵系着双凤,但他此来,最大的目的还是希望能够见上双凤一面,弄清楚她的意图,并非已经对世间完全绝望,他总感觉到他的心里还有一丝柔软,只是他不清楚在哪里。但有了这丝柔软,他也不愿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如果双凤最后的决定是投胎转世,他便一定要寻到她的来世;如果她决定重返天宫,那自己也努力重返神位,至少如此一来,自己能永远和她在一起。
傲松定了定心神,问着他浑身的死气,不由得一阵恶心想吐。他趴在竹筏边上,随时做好吐的准备。筏前的艄公一脸鬼界鬼差特有的黑紫之色,乌青的唇上留着两屡细细的胡须,眼睛里一片惨白,而不见瞳眸,一身死气比自己身上还要浓烈十倍,傲松实在忍不住,“哇”地便吐了起来。
艄公哈哈一笑,说话之时仍是阴森可怖:“小兄弟,新鬼初来,莫不如此,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傲松忙打哈哈道:“呵呵,好,多谢艄公提点……”说话间,又是忍不住一阵呕吐。
艄公阴森一笑,不过傲松知道这是鬼的特点,便也没有表现出厌恶恐惧的样子了。艄公摆摆手问道:“呃,我说小兄弟,常人身死,皆是黑白无常和勾魂鬼差前往人间锁人,你怎么一个人直接就从往生渡下来了?”
傲松大寒,呵呵傻笑道:“我今天不小心,就淹死在了碧螺湖,或许鬼差大哥见路近,他们就没锁,说让我直接下来,去阎罗殿报到,呵呵,所以,我就来了,呵呵……”
艄公若有所思似地点着头,“哦”了一声,却听他疑道:“那碧螺湖有碧螺仙子镇守,居然也会淹死人,真是咄咄怪事啊……”
傲松一听,心里顿时一个激灵!怪不得宋思水说,碧螺仙子送自己进黄泉会有麻烦,就这么个小小的艄公竟也能对碧螺仙子产生怀疑,此言果然不虚!碧螺仙子如此帮自己,怎么着自己也得帮她兜着!于是道:“哦,鬼差大哥说了,我阳寿恰好在那时尽了,所以他们请准碧螺仙子,不必救治了,呵呵……”
艄公哈哈大笑道:“那些鬼差从来不敢惹碧螺仙子,碧螺仙子如果要救人,他们也只能等到仙子把人送回岸上几个时辰后再去勾魂。这碧螺仙子从来不让人死在碧螺湖,今日竟然特准了你,哈哈,看来你这家伙必是罪大恶极!”
傲松听得不由得一阵怒火上涌,自己怎么就罪大恶极了?于是反驳道:“你这老家伙,竟敢如此胡说!若我罪大恶极,那鬼差还……还敢让我一个人去阎罗殿报告?怎么这么没脑子啊?”
艄公点了点头,疑道:“也是啊……但凡罪大恶极的新鬼,都要由鬼差十二,黑白无常亲自去捉,还要穿骨缚身……你却是个例外,今日怎么这么多怪事啊?”
傲松气得心跳都快没了,照这老艄公的语气,还是认为自己是个罪大恶极的人。他心里搞不好在想,自己定是给了鬼差什么贿赂,这才免了穿骨缚身,多鬼亲押的待遇。傲松不想理他,只问道:“老艄公,请问,此去阎罗殿还要多久啊?”
艄公也懒得理他是不是罪大恶极,什么人不是渡嘛!于是答道:“黄泉九曲,弯道极多,怎么说也得四个时辰吧!”
“什么?不是三个时辰吗?”傲松闻言惊得跳了起来,四个时辰花在黄泉上,还有三个时辰得花在去阎罗殿的路上,而自己七个时辰后就会被碧螺仙子招回去,那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
艄公似乎有些诧异,一双白眼将傲松上下打量了一番,怪模怪样道:“小子,行啊,是个老手啊,啊,哈哈,说说,你这一世都死了几次了?”
傲松哭笑不得,怒骂道:“你才死了几次了呢!”
艄公大摆其首,否定道:“胡说,我就死了一次,因为生前行了很多善事,阎王才特准我不下地狱,就留在幽冥之国的地面上,后来又命我为艄公,在往生渡摆渡接待魂灵往返,哈哈……所以说这人生前啊,还是得多做善事,到了地府,才不至于受地府刑法之苦!”艄公显然十分得意,紫黑色的脸上,泛起了幽幽的笑容。
傲松大挠其头,觉得这艄公也太难缠了。但此刻自己有求于他,又不好轻易得罪,便问道:“那老艄公,你能不能三个时辰到阎罗殿啊?我有急事啊!”
老艄公摇摇头道:“你没看到我眼睛里没眼珠子吗?四个时辰已经够快了,别不知足了……”
傲松快抓狂了:“我说你,你连眼珠子都没有,刚才还对我左看右看的,你有病啊你?”
老艄公听他老骂自己,本来脾气很好的他,也不由得有些生气地回驳道:“我想体验一下有眼珠子的感觉,怎么着,你不服啊?”
傲松彻底无语,听着那一双白眼的老艄公不住地哼哼,他真想一脚把他给踹进黄泉,可他也知道这阴阳竹筏绝不是自己能驾驭得了的,无端得罪他,他只怕是七个时辰也不会把自己送到幽冥之国,更别谈去见凤儿了……
唯今之计,只能讨好之,于是换上一张笑脸,呵呵道:“老艄公,刚才跟您开个玩笑,您就别生气了啊!”反正变脸是傲松的绝活,为了见凤儿,干回老本行也不是不行。
老艄公显然是怒气不浅,哼哼着把脸转到一边,坐在筏头,不理傲松。
傲松一把跑到筏头,也不顾他一身令人作呕的死气,嬉皮笑脸地拉着老艄公的胳臂道:“老艄公,老艄公,只要您三个时辰内把我送到幽冥之国,我回到人间,一定给您多烧纸钱,一定让您在地府活得舒舒服服的,好不好?”
老艄公冷哼道:“就你这么个罪大恶极的人,阎王还能放你回去?别做梦了,乖乖准备去十八层地狱,去受断舌抽肠,油锅鼎烹之苦吧!”
傲松心里已经怒到了极点,一张脸上的器官就快凝结在一起了,但他长吁一口气,还是忍了下来。呵呵笑道:“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我来生一定给您多烧纸钱……”
老艄公还是无动于衷,只道:“行了,生前种种隔世抛,你到时转世了还能记得这么回事?再说了,你这么个罪大恶极的人,来世还能做人?打死我也不相信啊,地府有明文规定,前世罪大恶极的人,来世要么做猪,要么做狗,还能烧纸钱吗?哼!别以为我老糊涂!”
傲松真想把这油盐不进的老家伙给掐死,一想他死都已经死了,还掐什么掐呀!于是终于忍不住火气冲冲,骂道:“喂,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罪大恶极的人了,啊,你还有完没完啊?”
老艄公怎么着在地府也当了那么久的差,什么阵仗没见过?又怎会怕他这一套?只见他耽耽眼皮,事不关己一般的表情道:“罪大恶极之人,自有罪大恶极之行,十殿阎罗和那些阴司判官们自会公正裁决,关我什么事?我呀只要摆好自己的渡,这些事啊,轮不到心!呃,你这小子可不要想跑,到了这幽冥地府,你是插翅也难飞啊,到时候只怕处罚更重!”
傲松终于要疯了,自己只不过希望他快点划船。他却硬是认定自己是个罪大恶极的人,有的没的说了半天,怎教他忍耐得了?他一把揪起老艄公,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嘴里大骂:“叫你快点开船,叫你快点开船,你给我废话,开不开,你开不开?”
可怜的老艄公倒在竹筏上不断的惨嚎:“啊……你竟敢……啊……殴打阴司的人……哎呦……你简直胆大包天,哎呦……呦……呦……”
傲松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此时也不计后果,继续拳打脚踢,嘴里骂骂咧咧:“你不是说我罪大恶极吗?今天不揍你一顿,岂非名不副实?我打!”
老艄公继续惨嚎着:“你住手,你你再不住手……我就把阴阳竹筏弄翻,我让你堕入黄泉永远也上不去,我让你万劫不复……哎呦呦……”
傲松也不是没脑子的人,打骂一刻也不停:“哎呦,我好怕呀!哼!你爷爷我是吓大的!你要是敢弄翻这竹筏,还用等得到现在?我揍死你!”
“好好好……我用最快的速度开船,你停手,你快停手……”老艄公似乎受不了了,终于求饶服软。
傲松冷哼着停了手,一副流氓样地骂道:“非得下硬手,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家伙!快划!”
那老艄公挣扎着爬起身来,再度坐到筏头,嘴里在念叨着什么。傲松只感到身子往前一倾,显然竹筏加速了。嘴角微微一笑,却冷声道:“哼!这还差不多!”
傲松正自得意,却听到老艄公在叽叽咕咕:“哪有新鬼就这么嚣张的?哎呦,我一定要禀报阎王,我要他万劫不复!哎呦,痛死我了!”
傲松暗笑着,凑到老艄公耳边问道:“喂,说什么呢?”傲松哪还管得了死后怎么样,再说如果双凤想返回天宫,自己就去成神,他还管得着自己吗?
老艄公一阵惊慌,忙道:“没说什么,没说什么,我尽力划,啊尽力!呵呵……”说完,青色的阴阳竹筏已顺着常人看来污浊不堪的黄泉之水,飘出了老远老远,直到消失不见!
幽冥之国的渡口,无数厉鬼冤魂川流不息,看其模样,似是不甘心就那么死去。待到阴阳竹筏靠岸之时,群鬼蜂拥而上,鬼哭狼嚎,一片“冤枉”,要求还阳的声音此起彼伏。然而说也奇怪,那些鬼魂无论如何挣扎,却也不能迈上竹筏一步,只能在岸上不甘的折腾着。
老艄公一脸讥诮之意,朝岸上的鬼魂喝斥道:“你等既已踏上幽冥之国的属地,便已是地府之民,还是自己去阎罗殿报告去吧,别挤在幽冥渡口了!还不还阳,那得阎王老爷说了才算!去吧去吧!”
那些鬼魂哪会吃这一套?仍是前赴后继,向阴阳竹筏上迈进,虽然也是徒劳。傲松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些挤在渡口的人,心里突然有丝寒森森的感觉,他在想,如果自己真的死了,会不会也像他们一般像这个阴阳竹筏死力迈进呢?
老艄公暗哼道:“死都死了,还这么不安生,幽冥地府就是治这种人的……”
他这话声音虽小,但傲松还是听到了!一想自己不是比他们还不安生?都还没死呢,就来地府游玩了!那等到自己真的死了,会不会被地府治个乱闯地府之罪?不过傲松心里也知道,现在绝非担忧后事之时,最要紧的就是找到双凤,决不能有片刻犹豫!
只是那些鬼魂挤在渡口,自己也上不了岸呐!如此下去,好不容易威逼来的时间,只怕又得消耗一空了!于是傲松大喝道:“你们这群人给我让开,别阻了爷爷我去报到!”
那些鬼魂对傲松之言浑然是置之不理,依旧呼天抢地地要往竹筏上挤。傲松好不急躁,望向旁边的老艄公,却见他只是悠闲地坐在一旁,一手撑着下颚,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由得大怒道:“喂,你这老家伙,快给我把他们赶走!”
老艄公睁开他那双泛白的眼睛,往傲松瞧了瞧,似乎已经忘记了方才被痛揍了一顿,只是哼哼道:“我身属黄泉,对岸上的鬼嘛,没办法!”
傲松暗恨,在黄泉之上也没见你对我有什么办法呀,像个废物!刚骂完,突然想到,他眼睛都没有,除了凭着对黄泉的熟悉摆个渡之外,根本就是一无所长,跟废物也差不了多远了。傲松觉得自己骂他都骂得没力气了,实在没心情在骂下去了,看来自己也只能依靠自己想办法了!
看上面情形,挤肯定是挤不上去的。按碧螺仙子的说法,鬼界对飞翔、御剑之类的法术又是完全禁锢的,这条路也行不通!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傲松心里有了个谱,这地府之中,幽冥鬼火四处充斥,乃是地火绵绵之所,在这里施展天炎真气,倒是可行。只是一旦动用天炎真气,附在自己身上的死气也必要消散不少,难免又要引起人家怀疑,傲松一时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那老艄公也不知是不是好心,突然提醒了一句:“三个时辰已过,再不上去可就晚了!”
傲松听罢,心中顿时有一丝别样的感觉泛起。他疑惑的看向老艄公,却见那老艄公似乎睡着了一般,撑在那里,嘴角却挂着一丝只可意会的笑容。傲松心里陡然明白了一事,那就是这老艄公根本就是碧螺仙子委托好了的人!
傲松心里瞬间大喜,暗骂自己笨蛋!这老艄公有始无终地在这黄泉之上摆渡,喜欢开些小玩笑打发寂寞自然是无可厚非的。自己回想回想刚才的事,不也觉得十分好笑吗?
傲松突然觉得这老艄公当真可爱,于是拉了拉老艄公嘴角那两屡细须,痛得老艄公龇牙咧嘴。老艄公“啪”的一声打掉傲松的手,埋怨道:“干什么呀你?怎么还不上去啊?”
傲松见此态度,心里终于肯定了那个想法!于是继续打趣问道:“老艄公,他们这么挤着,我上不去啊,要不,我就住你筏上,和你一起摆渡?”
老艄公突然痴痴地笑了起来:“小子,难道你不去找你心上人了?生人来一次地府不容易,抓紧时间吧!”
“这你也知道?”碧螺仙子竟然将这个都告诉了他,看来这老艄公该是个完全可以信任的人了。于是傻笑道:“呵呵,既然老艄公你都知道,那你总不至于看着我上不了岸吧?”
老艄公忍不住耽了耽眼皮,笑骂道:“你这臭小子,刚才揍我那力气哪儿去了?”
傲松顿时尴尬,只好继续痴笑着道:“呵呵,那不知者不罪嘛!我现在就向您道歉,道歉,呵呵!”
老艄公脸上泛起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骂道:“你不是火神转世吗?你不是一身天炎真气吗?你随便拍一掌,他们不就散了吗?”
“这你也知道?”傲松现在简直羞愧得要躲入岩石夹缝里去了,这老家伙什么都知道,还跟自己开那么一通玩笑,真是老小老小,越老就越是童心不泯啊!
老艄公呵呵笑了起来,问道:“怎么样?刚才打得爽吗?”
傲松只是呵呵笑着。开玩笑,他现在除了笑,也没啥其它办法掩饰自己的尴尬了!
那老艄公显然是觉得捉弄够了,于是道:“好了,真该去了,再不去,你那心上人只怕得投胎了!”
傲松顿时惊醒,赶忙运功,欲图拍散岸上的鬼魂。突然想起一事,于是笑问道:“老艄公,您看这送佛送到西嘛,您看您能不能……”
谁知傲松还没有说完,老艄公便摆摆手道:“你就别指望我老头子了,我已经说过了,我是黄泉之上的摆渡人,上不了岸的!”老艄公显然明白傲松之意,继续道:“好了,你快上去吧,你拿着这块青竹牌到忘川岸边找一个叫癸丑的鬼差,他会带你过忘川的,他这人一脸麻子,很好认,你去吧!我还得赶往往生渡去接人呢!”说罢,将怀里的青竹牌递给了傲松。
傲松大喜,朝老艄公躬身一礼,道:“艄公今日之助,傲松无以为报,回到阳间之后,我一定给您多烧纸钱!”
老艄公笑道:“行了,我一个摆渡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要那么多纸钱干嘛?你啊,回到阳间后,多做些善事,也算对得起我这老家伙了!”
傲松忙不迭地点头道:“艄公教诲,我当谨记在心!告辞了!”傲松转脸看向岸上那些鬼魂,掌上紫气一凝,一股灼烈的力量已朝岸上的鬼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