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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踏上地府焦黑如烈炎焚过的土地,傲松只觉恍若梦中。生魂入地府,惊世骇俗,凡人不想。而这等天大的机缘却让傲松得到了,他得意非常,又惴惴不安。

幽冥之国分为地府、地狱两个部分。地府内聚居的大多数是经过阎罗殿判定生前为善大于恶者,他们可以在地府如在阳间一般自由生活,并且一般在转世之时,能投得好人家;地狱则是生前作恶多于善者的囚禁地,阎罗殿根据死者为恶情节轻重,打入各层地狱。十恶不赦的人,基本上就是第十八层地狱了。

地府内阎罗殿居中而立,显示其独特的地位,左右两侧分别是无常殿和轮回井。就职司而言,阎罗殿主要进行对死者生前的功过判定,无常殿则负责根据人在生死簿上最后修定的寿命前往阳间勾魂,轮回井便是鬼魂投胎转世之用了。

地府这三大主筑的外围便是善鬼的聚居区,这里坐落着许许多多鬼界的建筑,虽然看来阴森可怖,但就建筑形态而言,与人间也差异不大。更令人惊奇的是,这里竟还有街道闹市,铺面营生,吆喝叫卖之声,不绝如缕。只是傲松看了看他们买卖的货物,心里不免有些发毛。鲜血骨肉交杂,冥钱纸币纷飞。傲松强忍着满心的恐惧,目光直视着地面,快步向前行进着!

毕竟傲松是来找双凤的,时间有限,他的目标是阎罗大殿!傲松向街面上的鬼魂打听了一下,知道要接近地府三大主筑,必须要过忘川,心想碧螺仙子和老艄公果然信义,他看了看手中刻满了奇怪符号的青竹牌,心中胸气一定,手不由得紧了紧。

傲松以轻功走了三个时辰,果然看到一条清波如玉的长河横亘在前,那长河画了个大圆,将阎罗殿、无常殿和轮回井怀抱在内,像一个尽责的母亲,保护着自己疼爱的孩子。

傲松见此河清波荡漾,波光潋滟,一层淡淡的绿芒给他蒙上了凄美朦胧的神韵,就像一位美丽的女子沐浴初出,披着一件薄薄的轻纱,含羞带却。傲松不由得大叹,这么美的河流竟就是令人闻之丧胆的忘川,如果自己事先不知情,只怕真会跳入其中,痛痛快快地接受这醉人心脾的流觞的抚慰了。

这段日子以来,傲松直感觉前所未有的累,仿佛这么短短数月,就已经历尽了他一生的苦厄。他真想有片刻的安宁,可世间之事,能遂人愿者,实在太少。纵然傲松如今心志松弛了,但凤儿之事,魔帝之事,毕方,彩绫这些爱他、关心他的人,都不允许他一了百了。

傲松长舒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将这些烦人的事暂时放到了一边。开始在这忘川河畔寻找起老艄公所言的那个癸丑来。然而,傲松寻了许久,却也没有找到要找的人,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傲松心里已是心急火燎。

正自烦躁,却突见一位白衣女鬼朝河中跳去!傲松知道忘川之水,夺人记忆,一旦沾之,再无回头余地。也不知这女鬼究竟为了何事,竟然未待投胎,就来沾惹忘川之水!

鬼物轻盈,那女鬼虽然跳往河中,但一时竟也未能落下来。傲松正欲相救,却陡然想到以自己生魂之躯,一旦失去冥界土地的依托,必将被吸入忘川之水。如此一来,自己便会连自己也忘了,还谈何找凤儿?想到此处,傲松又不由得踟蹰起来。

可眼看着那女鬼就要掉落忘川,傲松的良心又实在是难以忍受。他临机决断,自己也未必非得跃起,用掌风把她打到对岸去,不就行了吗?鬼物没有实体,这种实实在在的掌风,她该当能够承受的!

想通这些,傲松掌上已是紫炎漫漫。正待出掌,却陡见一道黄绫从自己一侧,如同惊鸿般穿过,直卷河心。傲松正自惊诧,随即便见那白衣女鬼被黄绫一绕,又被拉了回来。那黄绫显然上附真气,回转之后,便轻轻将其放下,使白衣女鬼落在了岸旁。女鬼并未特别的情绪激动,只是嘤嘤哭泣,让人听来伤心伤意,显然,女鬼方才那一跳也是一时意气所致。

“姑娘,何事如此想不开?竟不惜沾染忘川之水?”一个如同空谷幽兰般的声音,自傲送背后传来,怡人心神,沁人心魄。傲松心猛然一跳,感觉这声音竟是那般熟悉!傲松骤然将身一转,朝这声音来源望去。

但见一位如勾似勒的女子朝白衣女鬼这边盈盈而来,这女子身着一件优柔雅致的黄色羽衣,肩披一道如风似水的黄色羽绫,浑身散发着淡淡地幽兰之气,令人如沐春风。傲松顿时愣在了那里,嘴唇一张一翕,目光呆滞,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黄衣女子轻轻地扶起地上的白衣女鬼,柔声劝慰道:“未入轮回,你便尚在今生,此刻忘却所有,你那些尚在阳间亲人朋友们对你的祭奠岂非毫无意义?你纵然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他们着想吧?”

那白衣女鬼依旧寒森森地嘤嘤啜泣着,嘴里幽幽道:“姑娘啊,你有所不知,那人生前负我,我至死依旧记得,如今心中苦闷,郁结难解,我的心当真如同刀搅一般,我实在受不了了,否则也不会行此下策,来饮这忘川之水……”

黄衣女子眼中泛起一丝怜悯之色,似乎想起了什么,也是幽幽一叹道:“他既负你,可见心不在你,他既心不在你,你又何苦为他自伤?如今你们阴阳两隔,缘分已尽,该了结的都了结了,即使有再大的痛,再大的伤,也该化作云烟,任其飘散了。姑娘,难得到得幽冥之国而没有下地狱,你何不趁着转世之前,寻得一份真爱,与他定一个来世之约,那么来生你便一定会幸福。”

“真的?”白衣女鬼显然有些犹疑,又有些期待。

黄衣女子悠然道:“无论是人是鬼,我们都要朝前看希望,朝后看幸福。那些伤心的事情,本就是一片带血的流水。时间都已流逝,那片流水还不清澈吗?”

白衣女鬼喃喃自语:“时间都已流逝,流水还不清澈吗……”白衣女鬼显然受到了启发,已经停止了哭泣。黄衣女子静静地伴在一旁,看望着白衣女鬼的表情由悲伤转为思虑,再由思虑转为镇静,心中不由得为她高兴,嘴角也扬起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白衣女鬼盈盈站起身来,朝黄衣女子轻轻一礼,言道:“多谢姑娘点拨,白衣已经舒服多了,改日再向姑娘讨教!”

黄衣女子也微笑道:“随时恭候!”白衣女鬼点了点头,白纱迤地,施施然而去。

傲松却沉沦到了黄衣女子所言的四个字当中,喃喃自语:“来世之约?来世之约?”好熟悉的说法,自己该是在哪儿听过?不对!好像是自己对谁说过……傲松的思绪陷入深深挣扎当中。

那黄衣女子也站起身来,轻挽绫纱,准备离开。傲松这才惊醒,正欲唤住,背后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容儿,害我好找,你怎么独自一人来了忘川河畔?”这个声音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温柔。

黄衣女子脸上露出一丝甜蜜的笑意,道:“我见河畔有一位伤心人,过来劝她几句罢了。相公,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个声音道:“并无要事,只是你一人在外,我有些担心罢了。见到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黄衣女子微笑,柔声道:“好了,我们回家去吧!”

“慢!”傲松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看望着面前这一对男女,不禁热泪盈眶。这两个人是他在世上最亲的人,自从阴阳相隔,他一直伤心未解,不料今日居然还有机会见到他们。

云帝尧诧异地望向喊话之人,待得看清是傲松,心中顿时大震。他一把跑到傲松身边,不由得百感交集地问道:“松儿,怎么你也死了吗?”

风笑容方才没有过于注意旁人,现在听云帝尧这么一唤,顿时也是一惊。她本来就对自己这儿子并不熟悉,没有真正意义上地见过他一次,自然没有认出来。她也一把跑近,看着儿子,泪水盈眶,怔怔半晌,终于试探着唤了一声:“松儿,我儿?”

傲松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大声哭道:“爹、娘,是我害了你们……”

云帝尧和风笑容互望一眼,都叹息着一声将傲松扶了起来。风笑容的眼泪到底没能忍住,两行秋水顺着脸颊已经悠然滑下,只是轻叹道:“松儿,你并没有害我们,反而是你,让爹娘得以团聚,娘对你只有无尽的感激和惭愧,又怎会心生怨怼?来,快起来!”

云帝尧问道:“松儿,你到底是怎么死的?说来我听!”云帝尧心里当真是郁闷极了,梵天庄历代单传,到了他这一代庄主,居然连继任者也没落下一个,就一家人到地府团圆了。他虽非迂腐之辈,却也总感觉有些对不起历代先祖!

傲松忙解释道:“不,爹,孩儿,还没死,我现在是生魂状态……”

云帝尧不信地问道:“那你身上为何死气沉沉?”

傲松答道:“为了来地府免去些麻烦,碧螺仙子特意给我附上的一层死气……”

云帝尧听罢欣慰地点了点头,突然一想不对,雷吼般喝斥道:“好你个小子,这地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你小子在人间调皮捣蛋,胡乱玩闹也就算了,居然还玩到地府来了!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风笑容听了傲松的话也安下心来,但一听云帝尧之言,也觉深有道理,毕竟古往今来,有几人能以生魂而入地府的?如此违背常理,必有后灾啊!因此也是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傲松连忙解释道:“爹,娘,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来地府是来找凤儿的……糟了,来不及了!”

云帝尧一愣:“凤儿也死了?”风笑容不认识双凤,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只是她心里好不诧异,他在意的该当是绫儿啊?这个凤儿又是谁?

傲松急道:“此事说来话长,简单点说,就是魔帝借凤儿之躯重生了,凤儿的魂灵便来了地府,我此来是来见她一面,看看还有没有办法让她重生。如果不能重生,也要问明她下辈子的去向!”

云帝尧和风笑容顿时大惊:“魔帝复生了?”

傲松道:“你们别急,毕方说,集四大神器之力,可以将魔帝诛杀。我是毕方神剑的主人,还是要回去的!”

风笑容却是想起了另一件事,问道:“从往生渡到这里,至少要六个时辰,你一介生魂,能坚持多久?”

傲松道:“七个时辰!据碧螺仙子所言,凤儿在阎罗大殿,所以,我正想要过忘川!”

风笑容轻蹙秀眉,担忧地问道:“忘川对生魂有极强的引力,川上又无桥梁,你如何过得了忘川?”

傲松将手中的青竹牌亮给他们看了看,道:“我现在正想找一个叫癸丑的鬼差,凭此青竹牌带我过忘川!”

云帝尧突然问道:“你要找癸丑?”

傲松点头。云帝尧略一沉吟,道:“既然事关重大,那便事不宜迟,我带你去找他,你办完了事,马上回人间去吧!”

傲松一想,现在也确实不是迟疑的时刻,因此点了点头。道:“那我们速速行动!”

云帝尧和风笑容带着傲松找到癸丑之时,他正摇着一把破草扇,躺在一把摇椅之上,微眯着双眼,优哉游哉地哼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懂的小调。

傲松不由得抚额大叹:“这老家伙真是会享福啊!都火烧屁股了,还跟无事之人似的!”傲松心里急躁,很自然的就将自己的情绪加诸到了每一个人身上。

癸丑依旧摇着他那把破扇子,眯着不知大小的眼睛,扬了扬那张满脸麻子的脸,声音桀桀,拉着一种奇怪的腔调问道:“火烧屁股?本鬼差如何没有感觉啊?”

傲松顿时火往上冒,随手一股天炎往他屁股后一丢,问道:“这回你有感觉了吗?”

云帝尧见傲松居然敢戏弄鬼差,把脸一板,严正地看向傲松。谁知傲松却是只当没看见,连眼珠子也没朝云帝尧那边动一下。他方才在忘川河畔便已确定母亲对他的约束力,因此料想有母亲在旁,老爹决然不会有过激行为。

风笑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这儿子竟是如此调皮,不由得掩唇暗笑,心里也放下心来。她一直担心,没有母亲,这孩子会活得不开心。今日所见,让她心中大定。

癸丑似乎哼着调子不过瘾,还摇起头晃起脑来,嘴里依旧拖着那奇腔怪调:“就是没感觉……哎呀,我的妈呀……”天炎紫火将癸丑的小摇椅烧了个洞,癸丑正自得意着,突感屁股一阵灼痛,便惨叫一声,一跳三尺高,嘴里不住地呼着:“哎呀妈呀,谁那么缺德,在本鬼差屁股头放火?”

云帝尧见此情景,心里也不由得暗暗一笑。只是事情紧急,他不想耽误功夫,于是抱拳一礼道:“癸丑,这是我儿子云傲松,他今日来此,有事情相求,还望你施以援手,云帝尧感激不尽!”

癸丑双脚不住地蹦跳,手里摇着破扇子,节奏极快地在屁股后头扇着,极是滑稽。直到感觉到屁股上恢复了正常,才缓过气来,问道:“云帝尧啊,是你啊,你刚才说什么呀?”云帝尧和风笑容身死之时,正是癸丑去勾的魂,二人自然熟稔。

云帝尧道:“小儿云傲松……”

“你就是云傲松?”癸丑在云帝尧说话之际,已经看到了傲松,待云帝尧将傲松姓名报出,癸丑便是一副不可思议地表情问了这一句。

傲松道:“是啊,我就是云傲松!”傲松听他问话语气,就知道碧螺仙子或是老艄公已经向他打过招呼了。话完,便将手中的青竹牌递到了癸丑手中。

癸丑一双细眯眯的眼睛将傲松从头到脚一番打量,只把傲松看得有些发毛,这才道:“果然有胆量,不止敢以生魂入地府,还敢天炎烧鬼差。哈哈,云帝尧,真不愧是你儿子啊!哈哈哈!”

傲松道:“癸丑鬼差,你既然知道我的来历,就该知道我的来意,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你就快点带我过忘川吧!”傲松估算,时间已经不剩多少,因此他再也不敢浪费丝毫时间。

这样一来,癸丑倒似是不急了,却听他慢悠悠说道:“云傲松,本鬼差劝你还是回去吧,即使你到了阎罗殿,那凌双凤也未必会见你!”

傲松大急:“你胡说什么!凤儿怎么会不见我?你故意如此说话,是在气我刚才用火烧了你吗?如果是这样,我向你道歉!回了阳间,我多给你烧些纸钱!只求你带我过去……”傲松一双焦急中带着希冀的眼睛怔怔地望着癸丑,生怕他再说不字!

癸丑轻叹一声,道:“你以为本鬼差是在报方才之仇吗?哎,既是碧螺仙子所托,本鬼差受点委屈算什么?只是本鬼差当真没有骗你……如果本鬼差说完这番话后,你还要去见她,本鬼差便带你过忘川之水!”

傲松心里有一丝不详的预感升起,急忙问道:“那你快说!”

癸丑叹道:“想那凌双凤,本是火凤神鸟,于平定魔族叛乱之时便已立下大功。后来她自行兵解神躯,强行占据魔帝之躯,免除了神魔之战周而复始地往复。后来,你在不周山之战时布下的绝灵神域灵力渐失,她重新出世,又悬壶济世,恩泽百姓,从未行过不正之事!有这些善举,以她天神之灵,要重返天宫也并非难事!但不知为何,她竟决定要轮回转世,阎王劝说无果,便让她自行去选择投胎的人家,谁知她却选了……哎!”癸丑突然止住了言语,有些为难地看着他。

傲松不由得大急:“吞吞吐吐干什么?你快说啊!”虽然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癸丑咬咬牙叹了一声,附在傲松耳边低语了几句。傲松惊得大跳:“你说什么?你胡说!我要去见她,我要让她重新改过……”

癸丑叹息道:“鬼魂一旦选定轮回人家,轮回井的转轮盘便已将其记录在内,再也无法更改了。这样,你还要见她吗?”

傲松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辛辛苦苦来到鬼界,只为明确她下辈子的去向,以找到她,再与她在一起。如今自己确实已知道了她决定的去向,只是这个去向对他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傲松长叹一声:“无论如何,带我去见见她……”

癸丑有些怜悯地看了看他,问道:“你这又何必呢?本鬼差再劝你一句,这种情况,相见不如不见。你见了她,还能说什么吗?”

傲松颓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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