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的一大清早,杭晋致又晃晃悠悠地来到了恭王府,在花园闲逛了一圈也未见到杭晋承的身影,不由得有些奇怪,随意拉了个侍卫:“今儿个这么好的天气,你们王爷怎么没来园子里?”
恭王府的侍卫皆识得杭晋致,立即行礼答道:“回六王爷的话,听说王爷不舒服,便没出来。”
杭晋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摆摆手放那些侍卫离去,自己拍打着手背却是连连摇头,暗道:五哥不过是装病,怎么会因此而不出来?
想到这里,杭晋致加紧脚步就朝着杭晋承的书房而去。
“五哥,今儿个怎么了?”杭晋致连门都未敲,直接自己推门进去。
杭晋承本在看书,听声就知道是杭晋致,也不着急,依旧慢悠悠地瞧着书:“怎么?就是没去院子,就劳我的六弟这么兴师动众地问罪来了?”
“我哪儿敢啊。”杭晋致说着,直接去桌上拿了块糕点塞进自己的嘴里,而后竟一下子坐在杭晋承的书桌之上,猛然将自己的脸凑到杭晋承的面前道,“老实交代,是不是你那几个夫人又来烦你,你就躲着不敢出来了?”
杭晋承无奈,只得将手中的书放在一旁道:“倒不是柳意几个,这一次,是沈如锦。”
“沈如锦?”杭晋致一下从书桌上滑下,绕到杭晋承的身侧,急急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呵呵。”苦笑两声之后,杭晋承才慢悠悠道,“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觉得她的性子变了,变随和了,不像从前那样只知道讨我欢心,时刻摆出王妃架子,这边争那边夺了吗?”
听杭晋承这样说沈如锦,杭晋致面色有些不悦,但还是如实点了点头:“的确,她似乎是变了!”
“看来六弟也被她这几天的演技所迷惑了。”听罢杭晋致的附和,杭晋承立即接口道,“她还是跟从前一样,只是一味地想着法子讨我欢心。所以,这次我下了狠话,限她在三天之内弹奏出一首曲子,不然就此软禁在冷香阁。”
“三天!这怎么可能?”杭晋致一下跳起,但随即笑了起来,“看来五哥你这次……终于是想通了。”
“什么想通想不通……”杭晋承叹了一口气,“我本来就不喜欢她,只是现在看在对他们沈家有亏欠的分儿上,才一直保着她的王妃身份,不然,指不定柳意几个要给她什么脸色看。但若这次她弹不成曲子,那王妃的身份就是有名无实,以后的日子就要不好过了,所以,这几天我就躲在这里,再多给她一些时间吧。”
杭晋致一下哑然:“那五哥,你究竟是想她会弹还是不会弹?你觉得就多给一天的时间有什么用?学琴是一天两天的事吗?就如你的吹笛,是花了多久学会的,三天……呵呵,五哥,你是堂堂的恭亲王爷,既然话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了,这次,你就认了吧!将沈如锦软禁起来,于你于她,都是最好的。”
杭晋承当然明白杭晋致的弦外之意,便缄口,不再多言,再度将手旁的书拿起,只是目光空洞,书是反的竟都不曾发觉。
杭晋致看向杭晋承的目光带了些可怜,替他叹了一口气,不再打招呼,就此离开杭晋承的书房,又是一人,在花园乱逛。
杭晋致觉得无趣,竟像孩童一般踢开一块石子,可就是在这个当口,一阵琴声悠扬地传来。而对面,两个丫鬟说说笑笑地走来。
“柳意夫人又弹琴了,比之前都好听呢!”
“是啊,比之前好听多了,难怪王爷这样宠幸柳意夫人,只是奇怪,柳意夫人的住所离花园那么远,这两天竟都能将琴声传到这儿来。”
…………
她们谈论着,正碰上杭晋致,慌忙行礼。可杭晋致却侧耳在细听,不曾回应她们,那两个丫鬟唯有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竭力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终于,杭晋致眼前一亮,随即,更顾不得那两个丫鬟,直接就朝着冷香阁飞奔而去。
声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悠扬,杭晋致一口气跑到沈誉宁的面前。
天色正好,沈誉宁在院中弹奏,突然之间,琴弦被杭晋致的双手压制住,她一惊,睁开眼,面对直直瞧着自己的杭晋致,稳了稳心思,挥手道:“小梅,你先下去。”
小梅虽不愿,可一看到杭晋致似乎能吞噬人的目光,便不敢开口,匆匆离开。
杭晋致的双手将琴弦压得紧紧的,整个身子前倾,离沈誉宁越来越近,可沈誉宁只是一侧身,从那儿绕出来,连瞧都不瞧他一眼,只是说道:“六弟今日来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是想拽着我的头发再撞一次棺木,还是想再放一把火,将我的冷香阁也烧得一干二净?”
杭晋致全身的力气依旧压在那古琴之上,耐心地听完沈誉宁的话,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压抑住内心的激动,问:“你是谁?”
沈誉宁没有想到杭晋致前来,提出的会是这个问题,心里“咯噔”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就此静默。
可迟迟等不到沈誉宁回答的杭晋致几乎带着咆哮重复相同的问题:“你究竟是谁?”
思绪已然理好,沈誉宁不慌不忙答道:“我是沈如锦。”
就此,杭晋致突然转身,逼视着沈誉宁:“沈如锦根本不会弹琴,更不会弹这首曲子,你知道这是首什么曲子吗?是我五哥吹奏了三年的曲子。你知道会弹这首曲子的女子是谁吗?是我五哥爱了三年、寻了三年的人。”
杭晋致所言,沈誉宁皆已知晓,她的眼眶湿润,但竭力抑制住眼泪落下,只假意平静:“那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根本没有资格弹这首曲子。”这句话说罢,杭晋致的目光一下变得阴冷,猛然之间出手。
沈誉宁听到风声,立即后退,躲开杭晋致的一击:“你究竟想做什么?”
杭晋致没有回答,只是目光越来越阴沉,又一次出手击打而来,沈誉宁侧身,连续躲开了杭晋致的好几下攻击,但杭晋致全力以赴,几近疯狂,甚至不惜自己性命,还几次破绽露出,沈誉宁不想与之纠缠,只是适当应付。突然,杭晋致又猛然一击,沈誉宁借机送出一掌,却未料这招是杭晋致的虚招,翻身而落立即抓住了沈誉宁的右手,“咔嚓”一下,只听骨头断裂之音,沈誉宁吃痛,刚要喊出声,杭晋致宽大的手掌已然将她的嘴巴捂住:“我废了你一只手,看你如何还能将这首曲子弹出来。”
“呜呜……”沈誉宁的嘴巴被捂住,喊不出声响,只能就此乱嚷。
杭晋致知道此时沈誉宁在杭晋承心中的地位,并不要她性命,所以用力将她推去一米开外。
沈誉宁的左手扶上右手的肩膀,钻心的疼痛让她的五官几近扭曲在一起,可她还是咬紧了牙关说:“你……这个疯子!”
“对,我是疯子。”对于沈誉宁没有大声喊出声,杭晋致满意地点点头,可退却了几步后却满目皆是伤痛,“我真是疯子就好了,就放任你跟我五哥一起去疯了。五哥如果知道你就是他寻找了这么久的女子,肯定什么都不顾及了,但他是我的亲哥,我得顾及,我绝对不能让你害死我五哥,害死整个恭王府。”
强烈的疼痛让沈誉宁的意识处于半迷糊状态,她眼前模模糊糊,对杭晋致的话也只听了一半,摇摇晃晃向杭晋致走近,似乎是为了听细致一些。
“你别妄想着告诉我五哥这一切,谁让你非要承认沈如锦的身份,既然这样,我只能做得这么绝情。在皇兄面前,五哥既然能保你沈氏一族,我杭晋致就能灭你整个家族。”日影似乎偏移了一些,杭晋致的目光渐渐平和下来,这时,才有一丝害怕的意味升腾而起,想了下,立即警告。
本已神志不怎么清醒的沈誉宁,在听到杭晋致这句话后,努力让自己睁大眼睛,加紧挪动脚步到了杭晋致面前:“你刚刚说什么?杭晋承保我沈氏一族?”
“呵!呵!呵!”杭晋致听了沈誉宁这个问题,有如听到了一个笑话一样,毫无感情地干笑几声道,“沈奎山犯了这么重的罪,若我皇兄心狠一些,灭你沈家九族也不为过。你以为皇兄能傻得留那么多后患?斩草除根,皇兄会不深谙这个道理?还不是我五哥替你们沈家作保?表面上,是他害死了沈奎山,但其实,他是沈家最大的恩人!”
沈誉宁一下呆住,觉得脑中轰轰乱响。她有些困倦,左手扶着石凳不顾及形象就靠着坐在地上。她只知道杭晋承是一枚棋子,却不知道他为了沈府竟然付出了那样多。
可杭晋致依旧不放心,走到沈誉宁的身侧:“你究竟听到了没有?你如果真的让我五哥知道你就是他追寻了三年的心上之人,我绝不会放过你,还有你们沈家,因为他爱你越深,那你就是将他往火坑里推得越深。”
沈誉宁决然地闭上眼,隐忍住所有的抽泣之音,缓缓说出一句:“你放心。”
只三个字,说出来却如此艰难,沈誉宁说罢,泪如泉涌。
杭晋致低下头,看着沈誉宁所有的悲戚,目光有所缓和且带了愧疚,他本欲安慰她,但想了想,还是作罢,转身,一步一步地离去。
秋风萧瑟,院中那几棵大树的叶子纷纷扬扬地落于石桌石凳之上,不用多久,古琴之上已遍是黄叶,一片寂寥。
沈誉宁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站起身,也不知是怎样跌撞进屋,更不知通传的人是怎么进来的。
“王爷说,天都黑了,王妃准备什么时候去给他弹琴?”
泪,干在脸颊之上,右手关节的痛楚已经消散,只是心头还在滴血,沈誉宁听着通报之人的话语醒了几分,诺诺答应:“这么晚了,王爷在书房吧?你先下去吧,我这就过去。”
通报之人得了令,带了几丝窃笑走了。
通报之人一走,沈誉宁立即起身,用左手不便地将自己上下拢了一下,小梅并没察觉沈誉宁的右手使不上劲,只是替她披上了袍子担忧地说道:“今日,六王爷跟小姐说了什么?小姐的精神差了好多,没问题吧?”
沈誉宁懒怠回答任何问题,只是将衣衫整理了下,吩咐道:“小梅,将琴带上,咱们走吧。”
小梅的目光更是添了几分担忧,但知道再问也无用,只是用力抱住古琴,跟随上了沈誉宁的脚步。
而此刻杭晋承的书房之中,热闹非凡。有杭晋承,有杭晋致,更有听了消息而来的柳意、丹娘与素素,各自拣了座位坐下,却无一人说话,出奇地安静。
“吱呀”一声,沈誉宁推开门打破了这安静,所有人的目光一下都投到了沈誉宁身上。
“哎呀,这么大的琴,姐姐怎么就让小梅一个人拿着呀?”丹娘眼尖,一下发现沈誉宁身后的小梅走得气喘吁吁,一边过去替小梅分担几分,一边就将话说了出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杭晋承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极尽嘲讽:“她是你娘家带来的丫鬟,你也不去帮衬一把,是不是非得这样,才显出你王妃的身份?”
沈誉宁默默地并不解释,手却扶上了右手的臂肩,眼眸向着杭晋致投去一眼。
杭晋致慌忙躲开沈誉宁的目光,却是催促杭晋承:“五哥,既然她把琴带来了,就让她弹奏吧,我相信,王嫂定能‘用心’地把曲子弹出。”
杭晋致特意加重了“用心”二字,沈誉宁听得明白,嘴角浮出了几分凄楚的笑意。
“若王妃姐姐为难,向王爷求个情吧,还是别弹了。”素素看着沈誉宁,带了几分怜惜,思索了一下,还是好心提醒道。
柳意一听,立即站起来,走到素素跟前道:“素妹妹,你可别小瞧了我们王妃呀!王妃姐姐的口气可大着呢,这三天弹会一首曲子,可是姐姐自己说的。”
素素咽了咽口水,再不多话。但柳意眼波流转,笑意渐浓,又从素素那儿移步到沈誉宁的跟前:“今日妹妹可要大饱耳福了啊。”
柳意挑衅的意味尽显,沈誉宁只昂首站立,不动声色,但小梅之前听了沈誉宁的琴声,信心满满,被柳意这样一激,实在是忍不住,虽是怯怯,却也说道:“我家小姐的琴声好听得很,肯定会让柳意夫人大饱耳福的。”
“行了行了,都给本王少说几句,既然如锦你都准备好了,那就开始吧!”杭晋承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几个女人争斗一番后,终于开口,凌厉的眼神一扫,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柳意也慌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小梅!”沈誉宁朝小梅点了点头,小梅立即会意,将古琴抱到沈誉宁面前那张特意为她留的空桌子上。
沈誉宁坐下,左手一拨,试了试音色。这样娴熟的举动落在柳意的眼中,不禁特意揉了揉眼睛。
“那如锦就献丑了。”沈誉宁左手压制住了那一根弦的余响,低头道,特意避开了杭晋承的目光。
就这时,柳意一下站起,对着杭晋承摇着手道:“等下,等下,王爷,咱们得查看下她的琴,看看她有没有做手脚。”
杭晋承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可沈誉宁却是嘲讽地笑了笑:“妹妹精通琴艺,想查看便查看吧,是否要自己先弹奏一曲,看看这琴究竟有没有什么问题?”
“既然姐姐都这样说了,那柳意就不客气了。”柳意所有的精神气都在沈誉宁的身上,完全忽略了杭晋承皱得越来越紧的眉头。
柳意过去,想挤开站在一侧的沈誉宁,可没想到,沈誉宁依旧站得稳当,柳意脸刷地红了,沈誉宁才甩手让开,衣袖甩过,重重击打在柳意的臂弯,柳意疼得嘴一咧,却想到丹娘素素皆在,便将这口气忍下,略略揉了揉臂弯,愤愤地坐下。
柳意有意要沈誉宁难堪,竭尽所有的心力,整首《秋意浓》一气呵成。弹罢,若已报了方才一仇,对着沈誉宁扬扬眉,才又拜倒于杭晋承之下:“柳意查看了,这琴没什么问题,想来王妃姐姐弹起来也绝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琴是没问题,但曲子却有问题。”沈誉宁站立在阴暗的角落,说着毫无生气的话语。
“你根本不懂琴,胡乱说什么?”柳意本是一副娴熟的模样,听到沈誉宁这样一说,立即反驳。
“这《秋意浓》弹奏的是秋日里的萧瑟,情绪哀婉,听后要让人垂泪伤怀。但妹妹弹奏的曲子,高昂欢快,音是一个音调,曲中含义,却是大不相同了。”见柳意越发得意,沈誉宁缓缓说出这番话,有如给柳意泼去一盆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