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日子,誉宁日日去花园,远远看着杭晋承,偶尔看到他带着柳意赏花弹琴,有时却见杭晋承独自起舞弄剑,再时而,还能看见杭晋致入府与之交谈甚欢。
等待了七日之后,默然的鸟语终于在沈誉宁的耳畔响起,她本是在园子里,听罢,立即提起精神回到了自己的冷香阁,见了小梅,想了想吩咐道:“小梅,你去厨房给我煮碗红豆汤吧!你亲自看着火,我想吃软糯一些的。”
小梅虽然是疑惑,但还是嘟囔着往厨房走去。
等小梅一走,沈誉宁立即回应默然的鸟语,默然身影一晃,便已入了屋子,沈誉宁赶忙将门上了闩,急切地拉着他的袖子:“怎么样,你查清楚了吗?”
看过沈誉宁期盼的目光,默然神色有些奇异,几步过去,挑了个位置坐下,眼神闪烁间,自个儿倒了杯水,不过浅尝了一小口,便放下,只是深深叹过一口气。
虽默然只字片语不曾出口,但沈誉宁眼中的灼热慢慢熄灭,被巨大的悲伤替代,自己摇着头,竭力要否定什么。
看到沈誉宁的这番举动,默然用手搓了下脸,还是开口:“将军的死,其实是皇上的意思,杭晋承不过是做了皇上的一块挡箭牌。”
沈誉宁的头一抬,蓦然嘴角咧开,想笑,却是哭了出来:“不是他,不是他,他不是我的仇人,不是我的仇人……”
“誉宁,你清醒一些!”默然实在看不下去,猛然站起扶住了在那跌撞乱笑的沈誉宁,“他不是真正的凶手,却也是帮凶,而且……你忘记了沈如锦?如果不是他,你的妹妹又怎会自尽?沈誉宁,你要清楚,你现在的身份不是沈誉宁,不是与杭晋承弹琴吹笛的女子,你是沈如锦,是三年前就已经嫁入王府的沈如锦,是从未出过深闺的沈如锦!”
“不,我不是沈如锦!”沈誉宁猛烈地甩开默然拉住自己的手,可说完,眼眸中的神色立即黯淡下去,双手捧上心间,“对,我是沈如锦……”
默然侧着身子,不想看着沈誉宁这番难为自己的模样,可目光始终不肯离开沈誉宁半步。事到如今,默然知道自己再多说什么都已是无用,止住了自己本欲去安慰的脚步,最后只是道:“即便杭晋承不是你的仇人……誉宁,你自己好好考虑清楚吧。”
说罢这句话,默然身影朝着窗户一跃,消失在夜空之中。
这样的夜,注定明月高悬,注定一夜无梦,沈誉宁躺在床榻,张大眼睛,眼睛酸涩,她却连眨都舍不得眨一下。一夜无眠,她竟是连一点儿困倦的感觉都没有。
天已亮,小梅打着哈欠刚开门,便恰见沈誉宁着了一身睡衣坐在床沿,满眼遍布血丝,头发散落。顿时吓了一跳,待看明白是沈誉宁,小梅拍着胸口走过去,带着埋怨说道:“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呀?这个模样,吓了小梅一跳。”
沈誉宁的目光透过被推开的屋门,凝聚在院中地上的一摊光亮上面,话却是对着小梅说道:“你帮我好好梳妆一下,我想去花园走走。”
“哦,好!”难得沈誉宁提出这样的要求,小梅连连点着头就将沈誉宁搀扶到了梳妆台前,哗啦一下将整个抽屉全部拉开,拿着各色珠花在沈誉宁的发间比画,尽心尽力地替沈誉宁梳妆了一番。
因涂了腮红,将沈誉宁面色的苍白巧妙地遮掩,对镜细瞧,沈誉宁满意地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小梅,你的手真是越来越巧了。”
小梅却是害羞了,绕着自己前面的两条辫子,娇笑道:“是小姐生得好看,哪是我的功劳。”
沈誉宁见着小梅的样子,笑容更盛了些,也不再多说什么,独自离开了冷香阁。
便如沈誉宁推测的一样,杭晋承正在后花园,柳意相伴,琴被搁在了一侧,两人只是对坐着说笑,隔了些距离,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谈论些什么。
沈誉宁深深吸过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一般,就朝着杭晋承过去:“给王爷请安。”
这些日子,对于沈誉宁远远的观望,杭晋承也曾发现几次,但发生了那些事后,她竟上前再度请安,杭晋承有些吃惊,不由得正了正身子,且往前探去几分,想就此将沈誉宁看个透彻。
杭晋承一言未发,柳意仗着自己最受宠爱,先开口:“哟,今日王妃是否还带了鸡汤,要给王爷盛上一碗呢?”
听到柳意这番言语,沈誉宁不由得抿了抿嘴巴,低着头,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杭晋承身上,只当是不闻。
但没想到杭晋承听罢,立即侧身面向柳意,声音虽然低沉却极具威严:“本王记得那一日下过命令,不得再听到有关那件事的只言片语。”
柳意没想到杭晋承竟会因此发怒,立即滑下凳子,匆匆跪倒:“柳意错了,下次我一定注意,再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
“行了,知道错误就行了。”杭晋承的生气只是因为那句话,所以当他的眼睛瞟在桌上的那架琴时,便怒气消散,又转为柔和,“快坐吧,地上凉。”
柳意破涕为笑,起身之间故意瞪了一眼沈誉宁,沈誉宁依旧半跪在那儿,微微晃动着身躯,时刻保持着平稳。
终于,杭晋承抬起眼睑,目光落在了沈誉宁的身上:“行了,你也起吧,究竟有什么事?”
杭晋承话中催促的意味浓厚,说罢,便已是自顾自地喝过一口茶,仿佛已将沈誉宁抛于脑后一般。
沈誉宁慢慢站起,低着头眼眸不住转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誉宁的静默让杭晋承不由得多瞧了她几眼,虽然目光中含了几分愧疚,可话语却是不耐烦的:“行了,你到底有没有事?若是没事,便回你的冷香阁待着吧。”
柳意听了这样的话很是满意,也忙附和道:“没事的话,王妃姐姐还请回吧,一会儿柳意还得为王爷弹琴呢!姐姐可别阻了王爷的兴致啊。”
柳意的话提醒了沈誉宁,她眼前一亮,一丝笑容浮现,便直起了身子,轻柔中带了几分谦逊:“如锦知道柳意妹妹的琴弹得好,便想借了王爷的光,听妹妹弹几曲。”
沈誉宁的话音刚落,杭晋承便已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部投到了沈誉宁的身上,眼中的愧疚全都消失不见,反而生出几分厌恶与不屑。
柳意则是咯咯咯咯几声娇笑之后才缓缓站起,围着沈誉宁转了几圈,语调极尽嘲讽道:“那姐姐是不是听罢柳意的琴,还得讨教一番?”
“若柳意妹妹不嫌弃的话,如锦愿意虚心学习。”沈誉宁瞧了眼那架古琴,目光又移到了杭晋承的身上,与他微笑。
杭晋承正也瞧她,面对沈誉宁的嫣然一笑亦是嘴角向一侧拉起,却是报以嘲讽一笑。
而一侧的柳意,更是用巾帕掩了唇齿一笑,又慢悠悠地说道:“之前听闻了几件事情,还以为姐姐跟从前不同了呢!原来还是一样,以前,柳意记得姐姐跟着丹娘学过武艺,却是学了一招半式就着急在王爷跟前卖弄;还跟素素学了下棋吧,后来听说跟王爷对弈时候连规则都混淆不清,又成了大家的笑话。这次您又要跟我学弹琴?你是为讨王爷欢心?”
沈誉宁本不将柳意放在心上,可当柳意将句句说罢,沈誉宁的心思已全部放在她身上,眼眸不由自主地睁大,想问个究竟,可最后只是咽了口唾沫:“这次,我是真心实意想拜妹妹为师。”
可柳意方才大胆讲了那么多,杭晋承始终不闻不问,只当不曾听见,柳意受了鼓舞,更是胆大,笑声肆意间重重点头,指着自己道:“我柳意素来大方,既然姐姐想学,柳意自然愿意教,只是怕……姐姐能否学会?”
沈誉宁没来得及回答,杭晋承已经先开口:“柳意,你便教她吧,既然她的心那么大,本王就成全她。”
冷淡的话语落在沈誉宁的心间,可她看着杭晋承的目光依旧是灼热。
柳意听出杭晋承话中的讥讽,立即拜道:“柳意知道了。”说罢,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沈誉宁,自个儿在古琴前坐好,“姐姐可得记着,古琴一共有七根弦,每根弦的曲调都是不同,今日我给王爷弹的是《秋意浓》,你听好,回去自个儿练吧。”
杭晋承听罢柳意的教法,去看沈誉宁,见她沉默不言,不由得眉心皱起,手中拿起茶杯的杯盖,合上放下,盖起揭开……
琴音起,悠扬婉转,柳意弹奏,不由得闭上眼,嘴角露出笑意,陶醉其中。
顷刻间,一曲罢了,难得地杭晋承没有为柳意拍手,随着最后一个音调戛然而止,杭晋承始终紧抓的杯盖就此落下,合在茶杯上,不偏不倚,只是清脆一声,杭晋承就此站起:“这一次,你准备几天学会,然后弹奏给本王听?”
“一……”沈誉宁刚出口,但立即止住,顿了顿,方低声道,“三日,给我三天的时间。”
柳意一听,顿时就笑出了声,但杭晋承没笑,只是在转眼之间走到了沈誉宁跟前:“好,我就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三天之后,你弹奏不出这曲《秋意浓》,那么就请你安安静静地待在你的冷香阁,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在王府随意走动,本王不想再见到你。”
说完这些,杭晋承就转身,甚至连柳意都不曾带上,就要离开。看着杭晋承的背影,沈誉宁突然道:“杭晋承,你真的就那样讨厌我?你不想见到我是因为我想毒死你?我错了,那一次是我错了,我没弄清楚情况,你怎么惩罚都好,但我犯了一次错,难道一辈子都不能原谅吗?”
“一次错?”杭晋承就此停住了脚步,想了想,还是转身,又一步步退回到沈誉宁的跟前,“之前,本王以为你跟从前不同了,感觉你变了,呵呵,不过可笑的是本王看错了,你根本就没变,你口口声声说什么你要报仇,但其实你最爱的还是你自己,想方设法地将恭王妃的位置坐稳。不过你想坐稳这个位置,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晋承,我……”沈誉宁一下有口难言,只能话说一半,看着杭晋承将带着威胁的话语说罢再次转身,只能低声,仿若对自己,又仿若对杭晋承道:“放心,三天,只要三天。”
“三天,哼,你以为你是神仙吗?沈如锦,你就等着永远待在冷香阁吧!”柳意朝着杭晋承离去的方向瞅了一眼,对沈誉宁再无半分尊重,使了个眼色,带着自己的丫鬟春儿昂首挺胸地离去。
沈誉宁用来练习的古琴,是过了午膳时间才送来,看得小梅不由得揉了揉眼睛,待送琴人一走,立即拉住沈誉宁急切问:“小姐,小梅没瞧错吧,这是古琴?你要学琴?”
“是!”沈誉宁坚定点头,看着古琴的目光充满温和,恍若老友相见,她的指尖于琴弦上轻轻一拨,叮咚之音立即倾泻而出,虽杂乱无章,倒也有几分悦耳。
可小梅却连连摆手:“不成的不成的,小姐,你之前的笑话闹得还不够吗?”
“什么笑话?”沈誉宁的掌心压住琴弦,止住余音,奇怪地问。
“小姐,你都忘了?”小梅吃惊地看着沈誉宁,但也没给她回答的时间,自己又掰着手指头接连而道,“学武艺你闹笑话,学下棋你闹笑话……好多事,你都没讨到王爷的欢心,只是让王爷更不想见你了,你还要学琴?”
沈誉宁听罢,点了小梅的鼻尖:“放心,这一次,我定要让王爷刮目相看。”
小梅虽然心里不信,可毕竟是自家小姐,她怏怏地,退到一旁绣花,任沈誉宁自己瞎琢磨,撇着嘴只是不管。
沈誉宁有些无奈地笑笑,细心将古琴上的灰尘擦拭干净,坐下,定下心神,琴弦一拨,若雨水滑落,止住,沈誉宁闭眼,将那首在心头盘绕了千万遍的曲调,缓缓弹奏而出。
小梅手上的针线就此止住,眼睛看向沈誉宁半分不曾移过,直至那一曲结束,她慌忙站起身,胡乱间,绣花针扎得她指尖一痛,方才回神,将手上的绣品悉数扔到桌上,靠在沈誉宁的身侧,趁沈誉宁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捧过她的面庞左右细看:“你到底是不是我家小姐?”
沈誉宁的笑容一僵,但随即柔和起来,对着小梅转过身,拿着小梅的手让她在自己的脸上摸索道:“我哪里不像你的小姐了呢?”
小梅确定那张脸并不是沈誉宁戴了面具,可依旧疑惑,干脆退了几步左右探看,依旧找不出任何破绽。小梅敲着自己的脑门想了想,忽然问:“如果你是我的小姐,一定知道我姓什么,几岁来到沈府,家里还有些谁……”
看着小梅郑重其事的模样,沈誉宁不由得无奈地摇了摇头。沈誉宁虽然自小男装打扮,常跟随沈奎山南征北战,待在沈府的时间并不长,可对于小梅的身世还是了解,所以边上前边答道:“你家本姓李,因为你父亲欠了赌债,才将你和妹妹小桃卖给我们沈府做丫鬟……”
沈誉宁话还没有说完,小梅就已经揉着眼睛趴到了沈誉宁的肩上:“呜呜,对,你就是我的小姐,自小,我们就这么相依为命过来的……”
可抽泣着抽泣着,猛然,小梅抬起头,忘记了伤心,直直看着沈誉宁:“可既然你是我家小姐,又怎么会弹琴?小梅自小跟在你身边,没见什么时候你学了弹琴啊!”
见小梅解了疑惑,沈誉宁偷偷松了一口气,从琴旁绕开,故意不对上小梅的眼睛,胡诌道:“你家小姐有这天赋不成啊!”
没想到小梅竟是点着头相信:“小梅虽不懂琴,但以前听少爷弹得就很好,既然这样,小姐定然也是有这方面天赋,那可就好了,不用像之前那样丢人,让柳意夫人、丹娘夫人净看咱们的笑话了。”
沈誉宁笑笑,算作回答,就此重回到古琴之前,闭眼再拨弄,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她的心剧烈地跳动不已,曲子到了半截,她实在止不住,双手一起捂上自己的心口,强忍按捺不住的激动,也不顾忌小梅就在一旁,自言自语:“晋承,再过三天,只要三天,你便明白我的苦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