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早退,鸡鸣日升。草木都泛着金光,向天下昭示此刻已是白昼。
宝玉已经醒了,坐在山间草地不知身在何处,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山林亦不知欲往何方。他当然记得昨日之事,可就是记得却记不太清,便是如此为难。
似是白日发梦一般,在梦中他的师父与他说了一大通话,话语之辞历历在目,可就是两位师父的容貌却是毫无头绪早已忘却。故弄玄虚那般多,唯有丈六金身佛。
正在发愣苦思之际,宝玉听得山林之间有豪迈放歌之声。循着声迹寻去,便见到一位背着一担柴薪的樵夫行走于山路之中,这歌便是樵郎所唱。
蜀山仙兮渺渺乎,欲往何兮茫茫乎。君王美兮戚戚乎,但在此兮切切乎。
宝玉纵步上前,放声问道:“樵哥请留步,在下有事叨扰一二。”
砍柴郎听到身后似是有人在叫他,回头望去,只看见一位光头光脚美少年驻足于前面露微笑看着他,想来就是这位少年在叫他。
砍柴郎开口说道:“不知这位小和尚……”樵哥又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少年郎,不禁发声笑道:“你这出家人倒是别致的很,既是受戒剃度,却为何不着僧袍穿道袍?”
“还是如此鲜艳之色的道袍。”樵哥看着宝玉身上披的红袍又笑道。
宝玉不慌不忙,解释道:“小哥莫要笑话,只因吾家有两位师长,一为僧一为道,乃是师长之命耳。”
樵夫听得宝玉的解释,便不再笑话。他问道:“却是不知尊驾叫住吾是所为何事?”
“却是不知此地是何地界?”
樵夫指了指不见尽头不见云的绵延山林,说道:“那便是峨眉蜀山,此处是剑阁地界。”
宝玉一惊,怎地一觉便跑到川蜀之地。他问道:“此处可有破庙立于山巅之上?”宝玉想弄清楚自己究竟是本就在川地还是一觉莫名来到此地。
樵夫斟酌了好久,回答道:“我于此处担柴数月,不曾见过有何破庙草观落于山上。”接着又奇怪道:“尊驾莫不是遇见山野狐魅惑人之术?”
“非也,只是……”宝玉想将昨日之事说给樵郎听,可是话刚到嘴边就感觉到有千钧之力压住自己的喉咙,让他发不出声音。打消这般念头后那种感觉方才转瞬即逝,好生古怪。宝玉只能转口问道:“难道此地有狐鬼作怪不成?”
樵郎回答道:“山野之中多是虎豹豺狼,近日听得剑阁县周边风传有狐妖惑人入山之事,虽空穴来风但防范之心不可无啊。”
“果真有此谣传……”宝玉不为所动一脸平静,毕竟听了三载的鬼怪传说,或许会是下一个好龙叶公吧。
樵郎说这话的时候,面色焦急担忧之情流露万分。看到身前这少年却像是一点都不惧怕的样子,难道是这少年身怀奇术?他好奇道:“我观小哥面容神俊衣着异类,听得狐妖之事却无有惧色,莫不是身怀降妖术法?”
“这倒没有……”宝玉如实回答,樵郎听后面露失望之色,宝玉看见樵郎的面色,不禁问道:“难道剑阁地界真有狐妖作祟?”
樵夫犹豫了一会儿,回答没有,与宝玉的回答如出一辙。“若小师父要下山可循着山路向北走,北处便是剑阁城。”樵夫将背上的柴薪整理一番,对宝玉继续说道:“天色不早,在下却是要告辞了。”
“叨扰许久,却是不知尊姓大名?”宝玉问道。樵夫头也不回,消失在山路深处,只听得他最后说了一句:“山野樵夫,鄙名不足入耳,你我若是有缘自有再会之时。”
宝玉摇摇头,感叹着这山中偶遇之人也算是世间奇人。观其言行气度自来,虽是樵夫却吟得一曲挽志之歌,真个是一副世外高人仙居此地之象,只让人心生向往无不羡慕。
雄关漫道未可喑,剑落九天不可惜。骚辞往复天宫里,不见忠魂守玉泉。
听从樵夫之言,沿山路北行,未有多时便是一座雄壮关隘出现在眼前。横亘于两座大山之间的奇伟关隘,便是埋葬了诸多英魂,得到了诸多雅颂的剑门关。见到了剑门关,宝玉便明白他已离开山林回到了凡尘俗世。
如今虽然身在蜀地剑阁,但他却是多么想离开然后回到故地,流连故地念故人,故地已变故人去,留下的只是那满地的叹伤悲罢了。
并非战时,可这剑门关却森严的紧。守城士卒一一盘查过往行人,就连一头牛都要盯上个半刻钟。此等麻烦做法却没有得到士卒的反对与抵抗,想来这剑门守将应该是一位带兵好手。身无一物心无挂碍,士卒例行检查之后,宝玉进入剑门,不需几里之路便来到了剑阁县。
剑阁之地乃兵家必争之地,如今天下太平无甚战乱,自然没有人死沙场空悲切之景。可行走于城内,宝玉已见到多户人家都在行发丧之事,普通平民也就罢了但就连几家朱门大户都在做白事。想起些许之前山中樵夫所言,宝玉心头不禁升起一丝阴霾。
行至城内一座祠堂门口,匾额上书姜公庙。走进一观,青烟袅袅,塑像庄严,一派香火鼎盛之景。前后并无祭祀之日,观这庙宇似是日日都有牢礼,宝玉深感困惑。
返身行至门口,正欲离开寻一处落脚之处时,宝玉看见从大道不远处行来一队人马。观那模样应是县丞府中人,他们正不急不缓的向庙宇行来。
行走在前列的应是剑阁县丞,衣冠正洁万分肃穆。宝玉看见了县丞,原来就是那山中樵夫,只是不知为何县丞会去山中打柴,此中缘由实在难解。
“你我却是有缘,小师父。”县丞打了个稽首,高声道:“若是无事,与我一同祭拜姜公可好?”宝玉顺意点头称善,与昔时樵夫此时县令一同进了庙宇。
敬天敬地敬鬼神,拜仙拜佛亦拜人。不到救苦救难时,心却无有一丝诚。
礼数周全,上感天下感地,泥胎当然也是明了,人心自然就多出几分安定。多出几分空闲时间,宝玉便与县丞于厢房闲聊起来。
县丞面露难色,过了好一阵子才说道:“却是不敢有瞒小师父,此地确实有鬼怪作祟,小师父见到城内如此之多的白事便是因这鬼怪食人之故。”
“剑阁乃要隘之地,行商旅客甚多,吾只能严守城门关口以防消息传遍四野引人恐惧。”县丞无奈道。
“难道就没有奇人异士前来驱鬼捉妖吗?”宝玉问道。
县丞回答道:“倒是有几个江湖术士前来,不过都早已入了妖怪腹中……”宝玉沉默不语,县丞顿了一下又说道:“有听闻蜀山之地多仙人,吾对此抱有一线生机便以打柴之名入山中寻仙。”话至此处,县丞脸色黯然不叹自哀:“奈何凡俗无法入入仙门!”
县丞又言明此地百姓多拜蜀将姜维,有人言平襄侯灵验非凡。所以他便命人准备少牢之礼每日前来祭祀,以求姜公显灵除掉巨患。
院中花依旧,人有难为时。县丞将此间因果一一挑明,宝玉倒是明白了许多,那便是此地真有作乱妖怪且众人无力抗拒。在趋吉避凶的凡人心下,宝玉想着该是快点离开剑阁以免遭受池鱼之殃。
因为有个为一僧一道找那神山的由头,宝玉却是十分心安,正欲告辞之时,县丞突然又开口问道:“说了如此之多的烦心之事,却是还不知师父法号是甚?”
宝玉只得作罢,细想了一会儿回答说:“不怕笑话,我的两位师父并未予我法名,我有一俗家小名,乃宝玉是耳。”
“虽然吾对汝无法号之事甚感蹊跷,不过宝玉一名与汝确实恰到好处。”就见面前少年面若月色如花,睛如秋波眉是墨画,虽怒瞋而有笑意。须发皆无又单衣披著却掩盖不了秀姿,县丞看着不禁赞美道。
“大人说笑了……”宝玉不好意思道,又从怀中拿出一块宝玉说道:“吾有此名,盖是因为吾衔着此物诞生罢了。”
“可否让吾一观?”县丞显得有些急不可耐,宝玉觉得让别人看看却是无甚大碍,所以便将宝玉放入县丞的双手之中。
看着这五色花纹缠护着的明霞之玉,县丞似是陷入回忆。抚摸着这宝玉上的二十四字刻纹,县丞又仔细的看了看他面前少年的面容身姿,他问道:“你可是本家姓贾?”
宝玉接过县丞还回的宝玉重新戴于颈上藏于怀内,奇怪道:“县丞却是从何知晓吾本家姓贾?”
县丞笑道:“吾姓黄名裳,吾与汝父贾政乃故交之友。”县丞再稽首道:“天下士子皆知文妙真人,今日竟是有幸两次得遇文妙真人。”接着又叹道:“奈何汝父却是……”
宝玉似有不舍道:“吾已出家,世事已非我所能及。”眼神中却透露出万分急切询问之色,县丞看得一清二楚,开口说道:“吾虽被遣于此,但却有听闻汝父得袭世职,汝父不善生计只能变卖田宅以作家用……”
“幸得朝中有人相助,想来虽不复两府荣光,但过个普通官宦世家的日子也是可行的。”看来县丞对当年两府之事略知一二,所以才会如此说道。
宝玉松了一口气,虽说身属化外已有三载,但说到底他现在仍只是个有****的人罢了。看着宝玉安心后,县丞深感此地险恶,天子敕封文妙真人若因鬼怪折在此地,恐怕自己只能永不出仕,而且恐再无脸面面对友人。
县丞对宝玉言明:“此地凶险,明日吾便派府中手下护送真人离开,你看如此可好?”宝玉正有离去之意,虽然居此地可能会打探到更多贾府新事,但妖邪作祟人不可与之匹敌,宝玉便点头称善。
“如此甚好,吾这就安排住处让真人休息以待明日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