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面前端坐着的是一位身着素色道袍的道士,和尚是只心中有佛的癫狂僧,道士是只口中无量的红尘客。
坐在他们两中间埋首着的是一位翩翩少年,红氅玉袖,可惜光着头也光着脚丫。不过这一僧一道却口胡称此乃“上可亲天阙,下可抚山岳”。
他是这一僧一道共同的弟子,据说以前乃是国公府中的嫡公子。然而家道败落又经历了些许纷纷扰扰的世故,在一次偶遇僧道,感世事艰难唯化外方能救吾。所以便去了这三千烦恼做了这僧道坐下的弟子。
在某时云游四方,他得遇自家长辈,然而心念凡尘有何用,此身早已却六根。他只与长辈叨扰了一句,便被一僧一道喊了去,稽首拜别了长辈,一叶扁舟飘飘江河消失于天地一线。
红尘俗事皆已了,他以为自家的两位师父会寻处庙宇或者道观住下,从而教习他经文至理。住所却是找到了,就是这万仞山巅上的一座徒有四壁的破庙。可是他的两位可人师父却没有教他习诵经书,反而与他说起了故事。
从盘古女娲的神话之流,至狐妖石怪的山野之谈,还有三清玉皇的仙人传说,亦有佛陀罗汉的佛家谒理。
未出家时,他是深受儒学熏陶的少爷书生,子不语怪力乱神,他何时听过这些个人神鬼怪妖仙佛的故事。初时他倒是充满兴趣,可三载下来任谁听了无数重复的故事或许都会觉得厌烦吧?他,早已被时间磨去了乐趣。
“师父,这故事您二老都讲了不下十回了。”小和尚有点不耐烦,接着道:“我可不想再听下去了。”
和尚面不改色说道:“徒儿,你着相了。”道士双眼微闭说道:“痴儿,戒骄戒躁。”
翩翩少年不满道:“师父,这三载寒暑您二老净讲些神鬼传说,何时能予我道意佛理?”
“心中如若有佛,如来不明亦明。”和尚掐着念珠,口上如是道。
“时时叨扰老君,太上无师自通。”道士捋着羊须,又回答道。
“师父,若是二老无法教我经义,又为何在当初收我为弟子?”少年不甘心,反问道。
和尚似是心有所动回答道:“傻徒儿,非是吾等要收你为徒,而是汝这遭红尘历练已经完了。”道士接着说道:“逍遥自在乃天下快事,当初我俩并不想收你为徒,然而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话音刚落,和尚感叹道:“众生自有緣法,你我皆在其中。”
少年听完不作声,看样子已经认命,闭眼盘膝坐于蒲团之上,似眠非眠。
山猿尖啸,草木窸窣,山巅上的破庙又重新回到它应有的寂寥冷清之象。徒弟的一顿抱怨之后,一僧一道便不再一问一答般的讲故事,而是如同自己的徒弟一般,闭眼垂首端坐默默不语。
“罢了罢了,我且问你,徒儿。”和尚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丢下手中的念珠,无奈道。
道士口中碎碎念,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看样子又是在搬弄他那一套所谓请神术法。摇头晃脑之间,道士向自己的徒弟提出了一个问题:“三载下来,你可知哪一段故事是为师讲的最多的?”
出家少年笑着回答:“这有何难,自然是……”
“齐天大圣那只猴子?”和尚眯着眼反问道。
“师父所言甚是。”被自家师父抢话却是不必心烦不必苦恼。
道士又接着问道:“既如此,想必你也记得那猢狲是女娲补天所遗神石而生的吧?”翩翩少年点头称是:“弟子却是记得。”
正是互问互答师徒之间交流感情的大好时光,臭道士却突然故作神秘,压着嗓子轻语道:“徒儿可想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吗?”
少年听到道士师父如此说道,却是不以为意:“师父又在说笑,十月母胎一朝降生,身体发肤自然皆受之父母。”
“难道是像那泼猴,天生地养的石胎?”少年嗤笑着又回了一句。
道士没有回答亦没有继续提问,他只是面带笑意一直看着少年。而此时已经许久不做声的和尚蓦地睁开双眼,大喊道:“徒儿……”
少年一惊抬头看向了自己的和尚师父,正好与和尚的眼神交触。四目相对,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要堕入无边黑暗,心神都已受到巨大影响。
昏沉欲睡之际,他模模糊糊地看到道士师父的笑脸,像是在对他说话,观那咬字嘴型,应该是在说:“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南柯黄粱一梦间,天道分醒此身变。不若往世万千苦,何叹逍遥愈难书。
天色昏黑,已是渐入夜半。山巅草庙,捻火孤掌,和尚与道士依旧坐于蒲团之上,未动丝毫。他们的徒儿却是低垂着大光头坐在他俩面前,此番可不是双耳不充的假寐,而是历历轮回的真梦。
“两世缘分已尽,宝玉,此时不醒更待何时。”少年的耳畔响起洪钟大吕,希声大音将他从梦境拉回现实。
慢慢地睁开双眼,入目的非是高洁圣丽的仙容之姿,亦非是金碧辉煌的富丽之景。他看到的只有两张人脸,无喜无悲亦无声。
“师父。”被唤作宝玉的少年不敢相信自己梦中经历之事,轻声的呼唤着自己的两位便宜师父。
和尚与道士此时倒是心有灵犀,异口同声道:“往事你已知晓,此番并非虚幻,你可有疑惑?”
少年心中充满着万千疑惑,马上开口问道:“恕弟子愚笨,师父让吾知前身究竟所为何事?”
“双生之子或有灵犀之心,更何况你与那猴妖本是同根同源同是一种灵物所生。”道士不知所谓,宝玉听得稀里糊涂,幸好和尚简洁明了,直扣人心:“吾等便是要你去找齐天大圣。”
宝玉听师父讲过无数次西游释厄的故事,自然知道孙悟空最后是成佛了,他想着难道两位师父是想让自己去西天极乐世界找斗战佛?这般意思下来不就是要自己……去死吗?
“吾等并不是想要你去自寻短见……”和尚却是知道此刻座下弟子心中所想,开口说道。道士听到和尚如此说来面露愠色道:“虎毒不食子,顽徒……”
宝玉叩首作揖连声抱歉,道士摆手道:“罢了,此事莫要再提。”宝玉连忙回答称是。和尚见到这出闹剧完结,慢悠悠地说:“既然徒弟你已经听吾等讲了三载故事,不妨再听吾讲一个故事吧。”不等宝玉反应,和尚自顾自的娓娓而来。
有女娲氏造人,人族出而人道立。复经一十二元会,人道昌盛。人道至昌则诸道辟易,天道亦遁其踪,故人道为一耳。然人道不察,孰为人道之主孰即掌天地生杀大权。此为道之缺而非人之过。
人道磨盘磨灭万法,满天神佛皆被磨去复归天地,如来三清亦身属其列。由此而始,天地混乱重归混沌仅于一线之间。
“您是说佛祖道祖已经魂归天地了?师父。”宝玉惊诧道。
“佛祖已经身殒于世间……”和尚又说道:“所以吾只要你心中挂念吾佛。”
“道祖不过行走于人间……”道士也添了一句:“所以吾要你时常口赞道祖。”
“那神佛都已经死了,斗战佛恐怕……”宝玉说了一半不在继续。观其模样似是有点喜悦,看来他从心底就拒绝去找那劳什子孙猿。
和尚乃天塌不惊的好手,他对自己的徒儿说道:“若是让你去西游之时,你也必是寻不到那孙猴子。”
“这是为何?”宝玉奇怪道。
“因为那猴子在西游之时就已经死了。”道士说完还看了看和尚,这眼神表情充满着无限不屑,摆明了是看不起和尚。
和尚不以为然,继续诉说着他的故事。此谓秘辛,人不可闻,天地亦不尽知。却不知这一僧一道究竟是何方神圣。
娲祖掌造化,神石蕴造化。昔年佛祖觊觎造化之力,便以因果轮回之力将那齐天大圣打回石胎。又以摄魂之法将心猿一魂打入灵山脚下一只金毛猴妖灵海之中,金猿发疯误以为自己就是花果山孙悟空。
佛祖混淆天机行偷龙转凤之事,都是为了造化混元。然而人欲可求而愈不可求,人欲所得而愈不可得。
生撕三魂七魄的通天怨念缠绕佛祖,不生心魔的佛祖被心魔扰乱了佛心。而娲祖得知其中往来,怒火向佛,欲将佛界覆灭。内外皆乱人心不在,三世佛陀的努力即将毁于一旦。
为消心魔求娲祖原谅,佛祖行西游之事。以石胎镇压金猿磨去孙悟空全部神魂,西游之后金猿又得封斗战圣佛,因果似是已了心魔已然遁去。而神石化为五指神山永世落入凡尘,不在佛祖手中,娲祖自然怒火全消。
“所以吾等要你找的却是那神石所化五指山是也。”和尚讲完后,道士接着说道。
“既然找石头,为何还要提孙悟空……”宝玉小声嘀咕着。
“你和尚师父也是为你好,他也是想让你知道这佛祖其实也是人啊……”道士捋了捋羊须胡扯道。
“明日你便下山寻那神石,吾等自有联系之法,你且下去休息吧。”和尚摆摆手示意徒弟可以离开了。
宝玉却是不肯离开,他根本就不想去找什么孙悟空还有什么神石五指山。
“父母之意不可违,师父之命亦不可违。”道士慢道。宝玉无奈只能接受事实,拱手作揖,缓步行入破庙的偏房。
山中之人即为仙,掌雷之人即为神。非人之人即为佛,不是病鬼不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