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没有月光,只有街巷里萧瑟穿行的秋风。
碌碌的车轮声震荡着空阔的街道,零星的人影飘来荡去,仿若幽魂。
高洋看似昏昏欲睡,散漫的目光穿透微微晃动的帘篾落在九天外不可知的地方。愣了许久,忽然长出一口气,转头望向牛车里忍声哽咽的咤地连,“好意替你出气,反倒落得一身埋怨。唉!这女人的话呀,也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小丫头紧簇眉心,抬起梨花带雨的小脸,神色哀怨,“我不过是想二哥替我说句公道话,狠狠数落他几句,谁曾想竟险些闹出了人命。出了这档子事,明儿叫婆母知道可怎么了得?府上多少等着看笑话嚼舌根子的?我柔然女子岂不真成是非精了?”越发伤心,眼泪滴答滴答的湿了胸口的芙蓉花。
高洋翻扯衣袖寻找着迸溅的血迹,身子忽然像煮熟的面条一样瘫软了下来,伸手拽了拽小丫头的彩袖,“我这不就带你找大哥请罪去嘛?此事与你无关,人若问起,你只管往二哥身上推。”
小丫头哽咽了几声,用力揉了揉鼻子,谨慎地压低嗓音,“不是为了去看伽罗姑姑么?”杏眼圆睁,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指着对方恍然惊呼道,“哦——请罪好歹算个名目,步落稽若不是被打得头破血流,这么晚了大哥是不会见我们的。”
不承认,也未否认,望着窗外乌沉沉的天穹微微扬起唇角,“呵呵。”
“步落稽也太冤了!”忍不住埋怨,毕竟那是她未来的夫君。小嘴撅得老高,凑到对方耳边神秘兮兮地探问到,“二哥,你真的喜欢伽罗姑姑么?”
微微转头,敛眉打量着信口开河的小丫头。
“大家都这么说.....”视线迅速划过二哥阴云密布的脸色,撇了撇嘴角,怀疑自己说错了话。
沉默了半晌,释然提高嗓门,“喜欢有什么用?不过躲在屋顶上远远看一眼罢了。”
“伽罗姑姑知道么——她知道你喜欢她么?”心急地摇晃着对方的胳膊。
散漫地摇了摇头,嗤嗤一笑,“不知道如何,知道又如何?大哥是什么人,她能拒绝么?”
“那得看伽罗姑姑的心里装着什么人。”捋着肩头的发辫儿,“以我姑姑的个性,如果她不喜欢大哥是绝不会答应嫁给他的。”
“若是逼不得已呢?”该死!他是不是在替自己找借口?
迷惑地眨巴着眼睛,“二哥,你是说伽罗姑姑她喜欢你么?只是迫于种种原因才嫁给了大哥?”
半张着嘴巴茫然摇了摇头,心里默默哀叹:伽罗啊伽罗,你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狂风骤起,窗外落叶簌簌,看似就要落雨了。
伽罗吩咐侍女点亮了七宝琉璃灯,玉臂轻扬取下金簪,目光掠过簪头上的白玉忍冬花,瞥向方才进门换了便服的高澄,“这般时辰了,我以为你今儿不来了。”
高澄用过手巾,拂袖屏退左右,自背后掬起削俏的香肩,“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异香盈鼻,低头轻吻云鬓,“伽罗,孤已被你勾去了三魂七魄......”
秋波流转,情话绵绵,一双鸳鸯你侬我侬温柔缱绻,女人方才落下锦帐斜倚入怀便听到窗外的叩玉之声,遂有小厮隔窗宣报,说茹茹小公主咤地连登门求见,事因尚书大人突发疯癫用刀柄打破了九郎的头,致使其重伤倒地。小公主特地把行凶者带来,求王爷替她评评理。”
高澄一腔爱焰当下像遭遇了一场急雨,轰然坐起,嘴里愤愤低咒,“这个呆子,深更半夜的偏不叫人消停!”
伽罗拢着如绢的发瀑徐徐坐起,一边替高澄更衣,一边说笑道,“你那兄弟果真呆么?呵,我看未必!”
“怎么说?”错愕转身,谨慎审视着她讲话的神情。
“他怎么知道找漂亮女人呢?许给他个丑的他又不愿意!”身子一歪跌坐回榻上,偎着鸳枕笑得前仰后合。
嗤嗤一笑,释然舒了口气,“子进他只是少根筋,算不得病,谁见过一个呆子官拜尚书的?他只是脾气过于执拗,不听约束,他认准的事情便要一条路走到黑,旁人多劝一句都难免要落得殃及池鱼。”
“独独怕你?”不以为然。亦或是念及手足之情?
“呵呵,他自幼就是这样,只听我一个人的。许多时候就连爹爹都拿他没办法。在这个大家族里他就像个异类,所有的人都拿他当作笑料,唯独我这个当大哥的时时维护他。”
高澄出了卧房不久,咤地连便笑嘻嘻地自门外探进了脑袋,砰地一声跳过门槛,甜甜地唤了声,“姑姑!”
伽罗错愕一愣,虽然已非头次见面,眼前的“小侄女”对她来讲却依旧是个陌生人。只记得那个胖叔父说,她叫咤地连,是柔然王子也就是她的兄长庵罗辰的女儿。勉强扯开一抹笑脸,吩咐侍女奉上茶点。
咤地连无心饮食,提起脚尖望向门外,惴惴不安地嘀咕道,“也不知二哥他怎么样了?会不会被五花大绑?他会不会挨鞭子?”
伽罗挨着她身边坐了下来,柔声安抚道,“你大哥断不会轻饶他的!”
噌地一声窜了起来,在房门前踱了几个来回,拍手嘟囔道,“糟了糟了!二哥打伤了步落稽,大哥若为此再伤了二哥,我这罪过可就更大了!”
“诶?你不是来告状的么?”伽罗满心疑惑地笑望着对方。
小丫头转头瞥了她一眼,不耐烦地解释道,“哎呀,姑姑!二哥他还不是为了你嘛?他是想见你一面,又苦于找不到名目,只是......只是委屈了步落稽......”郁闷地撇了撇小嘴。
“我?”凤目圆睁,指着自己的鼻尖觉得不可思议,“你是说——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