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表哥说的对——
他原本就是个呆子,不妨将一切都推在伽罗身上。伽罗是外邦公主,料大哥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也许还会因此而嫌弃她,从此离她远远的......
事已至此,高洋一副丢了魂儿似的模样,如行尸走肉般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中。
李祖娥午前便听说高洋回了霸府,正在西苑拜见娄夫人。强撑着病体爬起床,盥洗梳妆,谁料想直等到月上中天良人才进了房门。
“子进......”见对方两眼圆睁却毫不聚光,扬起玉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回来整整一天了,我是左等你也不来,右等你也不来,你可知道为妻的心里着急?”
恍然回了魂,聚焦在妻子消瘦了许多的俏脸上,凝视良久,勉强扯开一抹窝心的浅笑,“伤在何处?好些了吗?”
“已经不妨事了。”任凭他牵着手,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她.......下手太重了.......”扬手将人揽进怀里,“祖娥,委屈你了。”
“我只在乎你答应我的事。你可将人送走了么?”心里惴惴的,唯恐他又食言。
“本来......本来已经上路了,不想中途出了差错。”越发惦念起去向不明的伽罗,烦躁地摆了摆手,“唉,不提也罢。总之,我再不惦着她就是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是说,你去了临水驿吗?”柳眉轻敛,两眼茫然。
愕然抬眼,“你如何得知?大哥告诉你的?”恍然察觉到自己走嘴说了不该说的话,唯恐伤了她,连忙道歉,“祖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想知道是谁将此事告知了大哥。”
李祖娥双颊坨红十二分的尴尬,低垂花容,慌忙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是无心,我并未多想。”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将凌乱的鬓发别在耳后。
“呵,你是听何人说起的?”强颜欢笑,回避看她柔情似水的美眸。
“前几日咤地连来探望我,听九弟无意中说起的。”
“步落稽?”心浮气躁地挠了挠头,“他又是听什么人说的?”
“这就不得而知了。”伏在夫君肩头,附耳私语,“九弟小小年纪,倒是比你懂得疼人,只说他嫂嫂病重,二哥却不管不问,待到他哥哥回来,便要替我打抱不平哩!”
“呵。”干笑一声,缄默不语。他听得出,对方是在怨他。起身看了看窗外,径自宽衣解带,“明儿一早还要返回邺城,你伤势未愈尚需安养,早点安歇吧。”
放下蜀绣罗帐,早早吹了灯。李祖娥在耳边絮叨着什么,他居然一句也没听清楚。翻身背向对方,用被子蒙了头脸佯装睡了,可是,他怎么睡的着呢?
天还没亮便起身上了路,回到京中才得知,大哥数日前就已经还朝问政,发兵平叛了。
朝堂上,皇帝姐夫照旧一言不发,多数时间只能听到大哥一人在发号施令。散朝后,奉命随大哥一同前往东柏堂议事,同乘一辆牛车,忽听大哥别有深意地试探道,“有日子不见了。子进,你可有什么话要单独对我讲吗?”
挠头傻笑,“该说的,都写在奏本上了,大哥看了便知。”余光不由自主再次扫过案头的羽簪。
“就没有别的什么事么?”轻抚掌中的一方锦绣,锋利的目光直指人心。
“没,没有。”眨巴着眼睛,仿佛听不明白对方在问什么,心里砰砰的打着鼓。
“呵呵呵……”高澄打量着茫然无措的呆傻面孔,得意怪笑,“没有最好,我还担心你心里怨恨我呢。”
“嘿嘿,这又是从何说起?”笑得傻气,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高澄满意地点了点头,“好,那就好,那就好。”
一路沉默,兄弟二人面面相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碌碌的车轮声终于停了下来,高洋先一步下了车,立在一旁仰望着跨出车门的兄长,遂命骑奴上前充当人凳,亲自扶着大哥步下官车。
高澄看似心不在焉,远远望见迎出门外的崔暹与陈元康,撇开衬在掌下的锦绣阔步迎上,高声寒暄,“下了朝又耽误了这许久,叫二位大人久等了。走,先随我去填饱肚子,随后咱们再慢慢叙聊。”
高洋欲意紧跟上去,却因覆在手背上的那方锦绣怔在原地。
伽罗?
伽罗的.......
身子瑟瑟发抖,眼前阵阵发黑,喘不上气,除了自己急促的心跳什么都听不到了。
愣了许久,沉沉叹口气,遂将那锦绣默默揣进怀里,抬头看了看东柏堂气焰嚣张的大门,转身向巷口的牌楼走去……
径直穿过闹市,眼前一片凋敝的乾坤。孤绝挫败,僵冷无依,连连冲撞了茶摊,菜户,踏着坠地的绡纱罗绮,打碎了盘盏杯碟竟全然不知。
在暮色下的漳河边坐了下来,残阳如血,久久眺望着颓然而立的铜雀台,瑟缩着取出怀中的锦绣,摊开手掌,看那枝婀娜盘曲的忍冬花随风飘落,随水而去……
在酒肆里喝得烂醉如泥,恍惚间被人扶起,分明是个女子,看不清长相,只觉得身子软软的。
“伽罗……伽罗......”哭着,喊着,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女人轻抚着他的后脑,揽他入怀。
口中含混咒骂,忽而又嚎啕大哭了起来,“心衣.....她贴身的心衣.......故意的……他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