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头丧气地出了西苑,高洋只觉得心口憋闷,却没有一人可以倾诉。爬上高墙,沿着陡峭的墙脊漫无目的的行走,走累了,懒散地倒在屋顶的背风坡上灌几口烈酒。
晚饭将近,每一座院落里都掌了灯,如黛的远山和巍峨的宝塔都渐渐隐没于深不见底的夜色。
她给了他解释的机会,他却未能前去。何苦怪那死在半路的奴才,或许,这就是天意。
踉跄起身,忍不住转头望一眼灯火阑珊的东苑。她是他的女人,谁人比她更心狠?
酒醉熏晕,失足从屋顶坠落下来,幸而跌在一片铺满败叶的软土上,捡回一条小命。拍去身上的尘土,扬手在脸上揉了一把,仰头看了看几丈高的屋顶,一瘸一拐地向东苑走去。
看守苑门的侍女见他一身酒气,脸色灼红,赶忙跪上前来问安,“二公子,您这是喝醉了么?怎么一个人溜达到这里来了?此时天色以晚,里面方才传出话来叫奴婢们把门闭了。”
“呃。。”东张西望,看了看门内密不透风的影壁,又瞄了眼随风摇曳的灯笼,硬着头皮嘟囔道,“我是奉了娘亲之命,特地来此给公主赔礼的。”
“那——奴婢这就遣人传话。”
“都是一家人,偏这么外道。传什么话,前面带路。”
“这。。”侍女伏在地上,面露难色。
“滚!”嫌恶地剜了对方一眼,阔步跨进了苑门。
红帐重围,水光潋滟,伽罗喝罢汤药,换了一袭宽大的华服,坐在镜前任由几名柔然侍女替她结下发髻,等候沐浴。恍惚听到门外混乱的脚步,心不在焉地询问道,“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循着侍女错愕的目光望向哗然闯入的人影,微微一怔,厉声呵斥道,“放肆!怎不遣人通禀?你是何等身份?何故乱闯?”余光扫过酡红的脸庞,强忍着想要冲上去甩他两巴掌的冲动,“若醉酒也罢,还不予我退下!”
高洋脚步踉跄,“噗通”一声扑在她脚下,揉了揉受伤的下巴,扬起惺忪的醉眼,“伽罗。。”
“混账!”
他怎敢当着众人的面直呼她的名字?尤其是当着这些通晓华语的柔然侍女。紧张,唯恐惹人猜疑,一时失态,抓狂大嚷,“喝得认不得亲娘,便跑到我门上来撒野?真是欺人太甚!”扬手一指门口,“去——去把亲娘请来,叫她速速把人领回去!”
像只耍赖地狗儿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仿若呓语,“我哪儿也不去,哪儿也不去。。”
伽罗暗暗吞了口恶气,镇定了片刻,对着侍女们吩咐道,“二郎醉了。找几个身强力壮的,把他抬回去。”
“没醉,我没醉。。”高洋微微张开眼,邪门地笑了起来,“呵,爹爹就要回来了。你就跟他说——实话实说。”
眉心一紧,“该死!说你怎么羞辱我么?退了我的贺礼,还大喊贼赃?”
撑着摇摇欲坠地身子站了起来,摇头嗤笑道,“就说我欺负了你——说我罪该万死!”
“啪”的一声打在他脸上,绕梁的回响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分明有种欲盖弥彰地急切,心虚地扫了眼屏息而立的侍女,摆手命人统统退下去。
“伽罗。。”想要紧紧拥她入怀,吻她,却被她冷冽地眼神逼退了。
“找死么?”别过身,不屑正视他。
点了点头,一手指着胸口,“即刻拔刀,杀了我,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你的丞相夫人了。”
“你在要挟我?”挑眉睨着他。
“不,我只是实话实说。杀了我,你的心里或许能好过一点。不然,你这辈子都无法弥补你犯下的过错。”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后退半步,随手抄起妆奁上的金簪,“嗖”的一声横在他眼前。
“我赌你下不了手,”逼近半步,有意让长簪的尖端抵在胸口,“我赌你——舍不得。”打量着微微颤抖的粉拳,扬手将簪子从固执紧握的掌心里抠了出来,躬身凑近她的脸,攉住惶然无措的目光,“说好了暂住你叔父府上,何苦回来呢?”急促的鼻息压迫着她的,愤愤地质问道,“后悔了么?打算尽心侍奉爹爹,从此做个贤妻?”嘲讽一笑,语调散漫却字字清晰,“呵呵,也好。。除非我死了!”
“不然呢?”凤眼半眯,“你会将那日所为告知天下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赌过咒的。”心里以为,即便真的被他宣扬出去,量那高欢也不敢把她怎样;而他,不过是枉送性命而已。
上扬的唇角再次勾起邪气十足的酒窝,“今宵能站在你面前,高洋何所忌惮?伽罗——”挑眉打量着微张的唇瓣,放肆地提起她的下颌,“我宁可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做了大逆不道的事,也不要眼睁睁地看着爹爹步入你的闺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