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寒阳钻过窗缝,照亮了略显苍白的脸庞。伽罗掩口闷咳了几声,下意识地裹紧肩头的狐裘。五指倦然放松,惨白的蔻丹瞬间恢复了血色,轻叹一声,举步跨出了闺房。
天空湛蓝如洗,冬芽勾动着疏淡的浮云,几缕灰烬混合着飘散的草籽荡过眼前,夹带着一缕不易察觉的焦糊味。抬眼看了看佛堂前香炉,认定那气味是从墙外飘来的。
委屈如褪去的潮水再次袭来,冲刷着心岸,想到了死,悔恨,与爱情没有关系。。
想找人扯几句闲话,安置没着没落的心,走出小院才听说叔父被娄夫人请去了相府。直觉出了要紧的事情。私下追问,从送水的老嬷嬷口中得知,府上派来传话的奴才死了,被人勒死在附近的巷子里。
唤骑奴牵马,懒得理会奴才们婆婆妈妈的劝阻,回房换了一身利落的装束,头戴滚着白狐长绒的卷边风帽,白袄红裳,柳腰紧束,披上裘袍急步如风,待大管家追出门外的时候,一骑艳影已驰出了巷口,转眼间便消失的无隐无踪。
风儿呼啸着掠过耳边,在身后拽着一缕香尘。马蹄儿铿锵,穿过闹市叩响了桥头的青石。
远远望见相府高墙下如蚁而列的车马,堆积如山的年货,记账唱念的主簿,还有侍卫手握的刀戈。仰望青空,莫名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环视高墙上的瓦当,飞挑如云的重檐,门前威严的螭虎,无一不彰显着此处的主人乃是当今天下举足重轻的人物。
下马牵着缰绳,转头避开佃户脚夫们疑惑而惊艳的目光,守门的家奴第一时间认出了当日挽弓闯出府门的女主,一个赶忙迎上前来问安,另一个转身冲进府中通禀。
因为横死窄巷的怀良,高洋被娄夫人招回府里问话。怎奈他一句都不想解释,呆头呆脑地坐在席间一言不发。
柔然大胡子来了,同母亲讲述起那日怀良送还宝珠之事。又说公主盛怒,叫他亲自过府请罪,一等几天也不见动静,谁能想到那奴才出了大门就被人勒死了。
娄夫人扫了眼魂游太虚的二儿,郁闷地叹了口气,沉声唤到,“子进,你倒是说说,那宝珠如何就成了贼赃?”
“呃?”高洋愕然一惊,云里雾里的游魂当下跌回了现实,“娘亲是说那珠子?呃。。那珠子嘛,我猜想那是宫中之物。呵,想必是刚得了孩儿,一时忘形多喝了几杯,才说了一番混话。怪就怪祖娥,也不拦着,还真让那奴才去了,更叫人想不到的是回来的路上竟丢了小命。”起身摸了摸后脑勺,瞥了秃突佳一眼,半真半假地说笑道,“不是这大胡子叫人干的么?保不准怀良哪句话得罪了他。”
秃突佳嫌恶地瞟了他一眼,捋着钢刷似的胡须,不屑地嗤之以鼻,“刺史大人说的是哪里话?一个奴才,呵,他也配?”
高洋脖子一歪,呆滞的双眼赫然眯作了一条缝,“未必打狗,保不准是打主人的脸呢?”
“你——”
秃突佳虎目圆睁,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忽见通报的小厮气喘吁吁地冲入前堂,刚要开口就被阔步赶超上来的伽罗甩在身后,扬手斥退了下去。
“公主——”娄夫人赶忙起身,由侍女搀扶着迎上前来,“公主近日可好?子进,还不过来请安?”
高洋错愕扬起的视线在渐渐褪去的逆光里看清了那张让他渴望而又绝望的俏脸,鼻翼发酸,嗓眼发热,下意识吞了几口吐沫。被那缕朝思暮想的异香拉进了回忆,陷入绵软的草甸,沉入炽烈的泉眼。。
伽罗固执的垂着眉,不肯看那张本就不甚俊朗的脸,怎奈每个毛孔都睁开了眼睛,分明瞥见他眼中的哀伤。
“伽罗,”秃突佳上前一步,柔声责斥道,“身上的病还未见好,这大冷的天不在府里养着,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也不叫人跟着,万一有个闪失,这不是要我的命么?”
伽罗轻咳了几声,强忍着冲上泪腺的炙热,勉强挤出个浅笑,轻声回应道,“既然那尔朱氏已奉旨落了发,我想。。我还是搬回来住吧。免得相爷牵心。”
娄夫人喜形于色,赶忙命人安排饮食起居。热闹寒暄时,并未注意到高洋一身挫败,拖着踉跄的脚步,无精打采地出了院落。
那日临别时他反复叮嘱,教她骑马去秃突佳府上暂住,料想她能明白他的心思。这眼看就到了年根,爹爹不日即将还乡,他无非是想她借故拖延,避免与爹爹洞房。
谁曾想她却由着性子回了府。
她不是不懂他的心,乃是叫他彻底断了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