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怒从心生,顾不得避讳门外的僧人,噌的拔出宝剑狠刺了过去,嘴里恍惚磨叨活像是在发癔症,“我叫你混说,叫你混说——看我不取了你的狗命!”
高洋左闪右躲,不但不告饶,反倒越发的过分了,“都说最是阴毒妇人心,在这些妇人里边你也是最心狠的一个。翻脸比脫裤子还快,前儿才做了一场夫妻,今儿就要谋杀亲夫了!”
“看我不撕烂你的嘴!”闪转踢打,宝剑带着呼呼的风声,招招追命。
门外的小和尚一时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搬了个食盒进去,好端端地怎么就打起来了?犹豫再三,终于跨进房门劝说道,”阿弥陀佛!二位施主……唉!佛门清净之地岂容大开杀戒,公主!请公主息怒!”
“死秃驴,还不给我滚!”伽罗一边挥剑砍杀,一边横眉怒目地叫嚣道,“逼急了本公主连你一起砍了!”
“若能解公主的气,小僧的性命公主只管拿去,但求公主放过这送瓜果的施主。”双手合十一拜,二十分的虔诚。
“嗖”的一声收回了剑锋,不可思议地眨吧着眼睛,“你是说你要替他死?呵,不关你事,念你的经去!”
“小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公主却要因为这杀生之罪轮回地狱之苦。”
高洋听得不耐烦了,合十双手,假意道谢,“多谢小师傅舍身相护,在下没那么深的罪障,命不该绝于此。您还是发发慈悲多念几遍经,超度一下这堕入地狱的女人吧。她自打生下来就杀生,不只她杀生,她亲娘老子兄弟姐妹都杀生,您就设法施个“延生法”将她们全家一并超度了吧。”
“混账!方才辱骂了我姐姐,此时又扯上了我父汗,我岂能饶你?”伽罗咒骂着,又拼杀上来。
“我说错了么?怎么又急眼了!只怨你上辈子造下罪业,何苦托生在王侯之家?尤其还生在漠北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不以杀生为业,你长得了这么大吗?”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他。
高洋按下指着鼻子却全无杀气的剑锋,假惺惺地摆了摆手,“懒得同你争执,走了!”掂了掂手里的金币,龇牙一笑,“多谢公主打赏,回城寻个地方喝酒去。”
“你给我站住——”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伽罗认定对方是故意同她叫板,摆明了是要去醉香楼。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停下脚步,故作疲惫地躬身一拜。
暗暗吞了口吐沫,强压妒火,低斥到,“不许去……”
高洋瞬时明白,眼前的女人又在妒火中烧了,八成是听出了话外之音。他原本没那个意思,被她一说,却又忍不住撩她的火,“这又是为何?公主适才不是叫小的拿了钱沽酒暖身子么?”
伽罗憋得面红耳赤,轻描淡写地回应道,“忽然改主意了,这辈子都不许你再喝酒!”他说过,他不喝酒的时候不会去醉香楼。
“噗”的长吐出一口郁气,耐着性子试探道,“平生嗜酒如命,这可如何是好?”
“要么戒酒,要么……”戒我!脸色一沉,想必对方已经明白了。
高洋认真地点了点头,心里隐约有些不快。两相不挨的事,非要逼他做个选择,还是对他太有把握了,以为他权衡之下非选她不可?暗咬两腮望了她许久,冷然别开目光:这女人太任性了,不好好挫挫她的锐气可怎么了得?
凭着一股执拗的性子出了定国寺,汇合了兰改等一众护卫奴仆直奔醉香楼。
不叫他喝酒,他就偏要喝!存心跟她赌气,她又能奈他何?
车轮一路激扬着水花,和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荡破了渴睡的灯影。雨雾笼罩着陌巷的纱灯,更添几分妩媚与柔情。
薛怜奴听到鸨母的吆唤,故意耽搁了许久。斟酌着卸了珠玉簪花,只穿一袭蜜色的裙袄便倦倦懒懒的下了楼。凭栏而立,柳腰扶风,淡淡扫了一眼兀自把盏的“国舅爷”,勉强撑起一抹浅笑,“这么大雨,真真难为了大人。”秋波流盼,步上前来替对方续满了酒。
“呵呵,雨夜轻寒,突然想要找人陪着喝几壶暖酒。”随手将伽罗打赏的那枚金币“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方才得的赏钱,还有一肚子闷火。”
“那你还敢来?”两人平日里的闲话,十有八九是关于伽罗。听对方这么一说,便猜出这金币的来处。
抬眼端详了对方良久,问道,“几日不见憔悴了许多,病了么?”
“一位柔然将军送了几条尸首来叫人认领,还放下话说,不让咱们勾引正经人家的爷们儿……”拢着略显散乱的云鬓,杏眼微红,“您看看,平日里走马灯似的客,此时还剩下几个?怜奴不呆也不傻,知道她是冲着我。”
扬手揽过削秀的肩膀,一边轻拍一边安慰道,“她不是冲你,是冲着我。”
“她不愿大人与我相好。”抽噎了几声,黯然背过身去,“大人请回吧,莫要累及怜奴。”
“哪儿的话。大哥即许了你我的亲事,你便是我府里的人,她若无理取闹,我又怎能坐视不理?”连干了几盏酒,起身笑道,“择一吉日,尽早入府吧,免得夜长梦多。”招呼兰改和一众随从往外走,“我会尽快叫人把赎你的银子送予嬷嬷。”
高洋并未喝醉,却从未像今日这般迷糊。说不清为什么非要顶着,成心找别扭似的,也许是碍于面子,亦或是一丝无从谈起的正义感。执意要了薛怜奴,究竟是为了什么?
喜欢自是有的,却远没有非她不可的强烈。亏欠却也谈不上,对方不过是个烟花女子,说有始有终这样的话似乎又过头了。
是怜悯吧?也许,怜悯更多?这烟花之地绝非久居之所,此时她又横遭恐吓,跟了他,总算是个解脱……
然而,家里面的那个女人,是他更该怜悯的,有日子没回去看看了,明知她心里怨他,只是缄口不说。
祖娥若得知薛氏即将入府,还能绷住她那温柔淑德的笑脸么?一时冲动,他又该怎么对她解释呢?
隐约发觉自己再一次萌生出退却之心。
曾几何时,伽罗对于他来说就像个美不胜收,却又遥不可及的梦。而今,却是实实在在的,咄咄逼人的。诚然他爱着她,可她终究不属于他。就像那日在猎苑他问她的话,如果没有薛怜奴,如果没有李祖娥,他拼了孑然一身,她又能怎么样呢?
常言道,“知足者常乐。”
眼下的日子不好么?娇妻美妾,齐人之福,他占尽了天下最令人艳羡的,还不知足么?
无奈——
还是要自寻烦恼!却道是“得非所求,求非所得”……
他恨!
她凭什么霸着他,她能许他什么?无非隔着千重人山远远的看一眼,无非坐在月下的屋顶上远远地看一眼……
他守着人世间的繁华奢靡,却偏偏守望着一缕难圆的执着。
生于浊世,他该戒的不是富贵糜烂,也许他该更正常一点,把她戒了。
心里面惊涛拍岸,怒卷狂沙,嘴边却淡淡地吩咐道,“给别院的人传个话,去看看颜氏女的伤势可痊愈了。若无大碍,便尽早去定国寺侍奉起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