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知无论是何种蛇类,她们的血都是冰凉刺骨,像是芊芊这般的沙蛇也是如此,所以对他们自身来说,冷,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芊芊站在阳关的城墙上,定定地望着南方,神思飘渺。脑海里一遍遍回想的,是他临终前嘱咐她,请求她将自己三魂七魄中最后的一魂一魄保存下来,想到这儿,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冷。
“我死后,大军一定会带我魂归故里,但你一定要……让我还有一丝气息仍留在这儿,这里有我十年守卫的疆土,还有我最爱的你……”说着说着,肃何的眼中开始蓄起泪水,他觉得有些疼,一闭眼,那滴泪便随着眼角滑了下来。
“肃何,我求你别说话了好么!等我们过了阳关,我找最好的大夫,我再把我的内丹吐出来为你疗伤,我们……”芊芊此时已是人身蛇尾,靠着原身飞快地在阳关城内移动,一双瞳孔已呈赤色。
“芊芊,没用了……”坚硬的铠甲上竖着大大小小十几支箭,汩汩的鲜血还在不断往外流着,年轻的副将军的脸色已呈现枯槁之色。
“你为什么要这么傻!十万大军遁走,徒留你一人敌千人,你这副将当得太冤!我一定要杀了他们为你报仇!”
“芊……芊……不要再犯杀戒,没有了大军,你还想看我城破家亡,死不……瞑……瞑目么……你……要等……我啊”肃何将全部的精力都凝聚在一个“等”字上,抓着芊芊的手缓缓垂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一身白衣的芊芊此时发间别一朵白花,手里捧着一团魄蓝的光圈,那正是大隋副将肃何的一魂一魄。
为保留这一魂一魄,传说只有与之最亲密的爱人用一种邪术,将自己体内的一魂一魄逼走,然后将这一魂一魄寄生于自己体内,每当夜晚入梦之时,两人才可在梦中有片刻相见。在四处征战兵荒马乱的年代,不少妻子选择用这种方法来陪伴亡夫,赔付自己一生痴情。
芊芊与人不同,人妖本不能相恋,若是保留下这一魂一魄,等肃何有了转世,她便可将这一魂一魄取代那位转世的魂魄,让肃何重生。当然,她就需付出自己半生的修为和自己与肃何的所有记忆为代价,直到寄住在内丹之中的魂魄感知到自己的转世时才可恢复记忆。
“肃何,只要你能活着出现在我面前,千年万年的等待又如何,我芊芊等得起!”说完,她便从口中吐出自己苦苦修炼得来的内丹。只见那蛇妖双手掌力一合,璀璨的光华震得四周黄沙漫天飞舞,天际呈现出赤红的霞色。
1500年前的那一天究竟有多么奇妙,后人的记载中个说纷纭,有史书中说起那一场战役隋军惨败,不知为何十万大军竟不敌千人队伍,因而错过了在突厥十五万大军支援之前决胜的良机。更有人说,那一天似是有人见到了人首蛇身的妖物,就是那不祥之物让这一场战役白骨累累,让许多将士白白牺牲。
“这场战役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正史之中一点记载都没有?”A大的历史系高材生南柯捧着一本外史,询问着对隋唐历史颇有研究的教授唐老先生。
“这个啊,”老先生扶了扶老花镜,仔细读了这不过百字的记载,叹道:“史书寥寥数字,千年的时间长河里,真实的故事哪是你我一两句话就能分辨清楚的,孩子,你已经执迷于此处半个多月了,如果你真的很好奇,就亲自去看看吧。”
南柯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镜,对老教授表示了谢意,便出了办公室的门。
这下他便是再没有理由后退了。半月以来,他总是做着一个奇怪的梦,在梦里头,他看见一片荒凉的大漠,还有一个一身隋朝服饰的女子,抱着一个身戎装的将士一遍遍地呼喊着,等我……等我……起初他以为只是他平日里研读历史太过用功,日有所思,也有所梦,再正常不过。谁知,最近这梦越来越频繁,梦里的呼喊也越来越热切……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一回宿舍,他就冲着舍友们大喊:“把你们所有的充电宝都借我!哥要流浪去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火车旅途加上四个小时的越野车上的颠簸,南柯觉得自己的头有点儿晕,眼有点花,从车上下来,一个不慎,不是很男人地晕了过去。
在1500年前损耗掉自己的半生修为之后,芊芊很快被打回了原型,需重新修炼千年才可重现人形,因为大漠雨水稀少,靠吸收雨露精华的沙蛇妖知道1500年后的今天才又重新圆满了当年的修为,现出人形,记忆尽失,心智同十五岁的少女没有什么差别。
芊芊第一次出洞觅食,好巧不巧,就在路上捡到了这个穿着卡其色的短袖,牛仔中裤的男人。她着实吃了一惊,这个男人,是因为打架袖管和裤管都给人扯掉了么?男女授受不亲,实在是罪过,罪过。说完,捏了个口诀,将这个男人和他身边的一个类似于包袱的黑色物体带回了山洞。
一个穿着大红色隋朝服饰的少女正对着一个火堆认真地烤着火,她的身后有一个半径两米的天然温泉,还正悠悠地冒着热气。
“我的天?!我这是穿越了么?”刚醒来的南柯就对眼前看到的这一切表示惊诧不已,身上还盖着一副坚硬的铠甲。
少女感觉到了声响,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尽力憋着内心的恐慌说道:“穿越是什么?我不懂。我是看公子你晕倒在路上,而且又穿得这样……特别,便将你带回来疗伤,如今你既已醒转,便归去吧。”
“意思是让我从哪儿来滚哪儿去?”南柯挣扎着起身,想要推开身上这副起码有二十几斤的铠甲起身,他推了推,没有成功,又推了推,还是没有成功。
“公子是伤到哪儿了么?可我之前为你检查过,你并无大碍呀,难道是我没有看得很清楚?”说完芊芊便来到南柯的身旁,以一种非常轻盈地方式将那铠甲拿了起来,又顺手丢在了一旁,便要扒南柯的衣服探一探他的胸口。
南柯当即跳了起来,“不用了不用了,我好得很好得很,你这姑娘怎么这么不矜持,能不能好好做Cosplay?”
“什么叫克死扑累?你累了?”
“那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在山洞里面干嘛?”
“此处甚好,正适合看花看雪看月亮。”
南柯很矜持得打了个哆嗦。
失去记忆的芊芊表示很无辜,睁着一双大眼睛摇了摇头。南柯站在她的面前,也睁着一双大眼睛摇了摇头。
“你是蛇妖?!”
“对呀,我没说我是人。”
南柯又很矜持得打了个哆嗦。
“那你……吃人么?”
“你觉得自己很好吃?”
南柯再一次很矜持得打了个哆嗦。
正当他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的时候,刚刚被丢到一旁的铠甲却突然蠢蠢欲动了起来,只见从泉眼处突然闪出一道白光,那沉睡千年的内丹从铠甲中酝酿而出,绕到了南柯与芊芊的头顶,猛地一下,四散进入了他们的身体中。
在芊芊1500年来的梦中,她其实是知道她在等一个人的。等一个人并不算难事,难的是,这个人于她而言究竟是什么意义呢?她不知道她要等谁,她等的那个人究竟会不会来找她;
而在南柯困扰了15天的梦中,他知道有一个人在等他。找一个人并不算难事,难的事,这个人要到哪儿去找?他不知道他要找谁,他找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当年的万般记忆霎时撞入了两人的脑海,她记起来他将她从老鹰的口中救下,从此为了报恩她便一身戎装随他保家卫国;他记起当他救下的小蛇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一脸稚气,却英气十足的少女,却在一次次并肩的战争中逐渐对她萌生了爱意;他们还都记得,因为将军的叛变,本已深受重伤的他被一人关在城门之外,独挡突厥的千人大军,而她那时,还正在遥远的天山为他采药的归途之中……
南柯愣愣地回过神来,喃喃道:“我想……不管我的肉好不好吃,你应该舍不得吃我。”
芊芊看着那一魂一魄在空中旋转,她试图着伸手去接,而那蓝色的魂魄将前世的记忆一一耗尽之后,竟化成一缕青烟,就此消失不见。
南柯分明看见了芊芊眼中的泪光。
“你别哭呀!诶!你别哭我这就带你走,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说完他牵起芊芊的手向山洞外跑去……
“就快到阳关了,你很快就能看看现在这外面的世界……啊!”南柯猛地从床上惊醒,摊开手掌,里面什么都没有,这地方,分明还是在他的家里。
他翻身下床,套上外套就向房门外跑去。
而他床头的台灯下,一只火红的蛇皮果正安静地安置着,在果叶的上方,趴着一只小小的沙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