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荒的降水不比东方频繁,整个魔族都城都隐隐蕴着一股燥热之气,就像下雨之前空气中留存的沉闷一般,只不过这沉闷要干燥得多。
魔族都城倒是好进去,但是要进王宫之中,便有些难度了,毕竟鬼族屡次进犯,他们防得严一些也是正常的。
两个黑影在王宫大门两旁的高墙之下蹑手蹑脚,迈着小碎步四处乱窜,最后还是退了下去。
“真是没办法,这地方竟然连爬都爬不进去。”翼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我们还是先下去找一间客栈,商讨一下对策。”舞沂也开始泄气了。
魔族都城的街道上,不像是人间有那么多三五枚铜钱一本的戏本子,也没有街头叫卖的灌汤包子调糕藕粉,这里的街道,数卖兵器的地方最多。
可惜兵器这东西,怎么都填不饱肚子。
两人几番辗转之下,终于发现了城中有一家客栈,这种战乱之地,有一家完整的客栈其实是很不容易的,从侧面说明了住这家客栈的人少有性情暴虐之徒,但凡是性情暴虐嗜血的,大多一语不合,拍桌而起,然后把客栈大卸八块,这家客栈不像是修葺过好几次的样子。
走近一看,客栈大门上挂着一方匾额,匾额上弯弯曲曲地写着四个大字:
“归途客栈”
舞沂打了个寒战:“这名字,听起来真是有种白骨森森的感觉。”
话还没说完,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来:“魔族没有客栈,这间客栈是很久以前鬼族的商人投资的,所以名字也是鬼族起的。”
舞沂转身,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蓝色衣服黑头发的男子,身上带了刀剑,腰间挂着一个很大的麻布袋子,舞沂一开始猜那袋子是一个能容乾坤之大的法器,后来才知道,那麻布袋子是装干花生和瓜子的。
翼遥上下打量了一番来人,问道:“你是……”
“在下乃……咳咳,在下乃来魔界做生意的无名小卒,名叫苏遣河,你们叫我老苏就好……”
“哦,老苏,那我们就不见外了,我叫顾翼遥,她是我小妹,顾舞沂。”翼遥是个自来熟,伸手就要去人家的袋子里头抓一把瓜子。
老苏闪身,语气凄苦,眼看眼角就要闪出泪花来:“顾兄还请行行好,在下这袋花生瓜子,乃是留给在下的小弟的。”
瞧他语气中带着抽泣,翼遥愣了一下,收回了手,话说翼遥这习惯,还是大哥顾正则养成的,大哥喜欢嗑瓜子喜欢得成癖,有时带着翼遥去哪里风流快活的时候,便见了瓜子花生便随便抓。
翼遥本不喜欢吃这些,但是随着大哥一起抓,抓得多了,再见了瓜子,不抓都难。
“小弟?你的小弟在魔界?”舞沂问。
翼遥走过来:“屋外说话小心隔墙有耳,我们是来做大事情的,还是进了客栈再说。”
老苏跑了过来:“两位,那个……我同你们一起。”
这家客栈是鬼族投资的,里头也有不少鬼族的商人,虽然鬼族与魔族常年处于战乱之中,但是丝毫没有影响到双方的生意交易,这个客栈就像是鬼族的大使馆一般,鬼族在这里可保证人身不受任何侵害,各族和睦相处的优良传统已经在这里沿袭多年,若是天地六界大战,这里很可能会是六界最后的一片净土。
不仅鬼族,这里还有很多别的种族,比如说在客栈里面窜来窜去端盘子的,瞧那模样便知是某方水泽之中的女仙,会来这里打工,说明魔族给外来人的福利该是很不错的,有那么一瞬间,舞沂也想在这里摆个小摊,卖点自己白泽一族的饮食珍品,像是桂酒蛟虫酿丸子,在昆仑山那一片是有名的小吃,但是到了天界之上,竟没多少神仙知道这道名菜。
这个想法一来就被翼遥否决了,因为舞沂其实不会做菜,若是舞沂要在这里摆摊子,整日在灶房之中受苦的定然是自己。
当然,那个穿蓝色衣裳的苏遣河老苏,也不是个等闲之辈。
进了房间,翼遥猛地关上房门,老苏吓了一跳,紧紧捏住了自己悬挂在身上的麻布袋子,一副“跟我抢瓜子,我跟你没完”的神情。
舞沂找了个凳子坐下:“你该不是魔族吧,你是哪里来的?”
在进客栈之前,舞沂便时刻提防着老苏,其实不管他是什么种族,交个朋友也没什么,但是考虑到自己和翼遥马上要去做的事情,舞沂觉得还是先把他制住保险一些。
万一他是魔族派来的奸细,自己和三哥那点不足为道的阴谋还不至于被公诸于世。
翼遥听闻自己要来魔界找曦昭的时候,吓得脸颊都白了,却还是倔强道:“说走咱就走!”
“你,你们不也不是魔族么?”他反问。
这时候就是拼智慧拼策略的时候了,翼遥也做贼心虚地问:“我们的确不是,但是你看起来也不像是做生意的,你告诉我们你的来意,我们告诉你我们的。”
翼遥算是个演员,心中其实怕得很,语气却经过了特别的修饰,听起来像是某支部队的高层官员审问犯人的语气。
他考虑了一下,看翼遥和舞沂如此气势汹汹,不说的话似乎对自己也确实没什么好处,便只好招认:“我……我是苍偕山上修炼的狐妖,今日来魔界是找人的。”
不管是真是假,他好歹招了。
“找谁?”舞沂的目光紧紧逼着他。
他又藏了藏身上的那一袋瓜子:“……找我小弟。”
“你小弟?”舞沂和翼遥相互看了一看。
接着就是一段说书先生故事之中常见的悲情桥段,老苏深吸一口气,道:“我同我的弟弟苏慕卿从小那便是穿着一条裤子长大,常游戏于山林之间,奔跑在泉溪之涧,那时的岁月,真是……”
“咳咳,快,快说重点!”舞沂不知不觉就跟曦昭染了相同的毛病,一听别人说些无关紧要的,便一股怒气直往上升。
“某日正与小卿玩着玩着,怎么小卿就被抓走了,我四下打听了半天,才知道抓走小卿的乃是魔界之人,好像还是某位王族的人物,当时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小卿哟,魔族和我们妖类想来没什么恩仇,为什么,为什么要抓走小卿?”
老苏情绪失控,装满了花生和瓜子的麻布袋掉来了地上,被翼遥寻了个空档捡走了。
舞沂为了掩饰翼遥不堪的行为,只能安慰道:“没事的,想来你弟弟应该是福大命大,再说从来没有魔族要吃妖族的说法……”
老苏眼睛忽然一亮:“什么,那万一魔族那些人真的把小卿炖了吃了咋办?我得赶紧去救人!”
翼遥磕着瓜子,倒是一点也不急:“别激动,你进不去的。”
老苏瞪着翼遥:“你说什么?你是想说我没这个能力救下小卿?”
“没没没,老兄,你先缓缓气,你现在,是要先找个方法进魔族的王宫之中?”
老苏点点头:“小卿被魔界王族的人抓走,应该是要到王宫里面找才是,就怕……”
“就怕什么?”舞沂问。
“就怕某些个魔族贪恋小卿的美貌,先把他给……”
舞沂:“……”
翼遥:“……”
“咳咳,首先,这事情呢,我们就假设它还没有发生,老苏,不瞒你说,我们此行,也是要到魔族的王宫之中寻一个人。”翼遥道。
老苏睁大了眼:“你们的小弟也被绑进去了?”
舞沂刚要解释,翼遥抢先了一步:“倒也不是小弟,而是我身边这丫头的未婚夫,而且听说是被那魔族的长公主绑来的,这个可是家丑啊!”
如今在外人面前失不得分寸,舞沂只好忍着,装出一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笑来:“……是啊,这不,过几日就要拜堂了,现在他却被人绑来了魔界。”
老苏看着舞沂,仿佛是看着自古以来那些个贞烈女子一般:“好有骨气的媳妇儿,为了夫君的清白竟然亲自涉足魔界之中,写成小说,想必要大卖。”
翼遥也顺着老苏说下去:“是啊,我这妹妹有良心,可惜那被绑走的家伙,真是个混蛋,也不回个信来,让舞沂等得这么苦。”
舞沂觉得嗓子发干。
“你们同我形容一下,若是我在找小卿的时候看到了类似的人,倒是可以帮你们留意一下。”
翼遥想了想:“长得很高,白头发,经常穿玄色的袍子,袍子拖得特别长,可以装下一方桌案,至于眉眼么……”
“表情万年不变,喜怒哀乐都是一个表情。”舞沂添了句神来之语,精准地形容了曦昭的相貌。
老苏点点头,似乎是在脑海之中已经构思出了这个人的形象:“我记下了,我也同你们说说小卿的长相,你们也帮我看着点。”
舞沂和翼遥点点头:“好。”
老苏并不急着讲,而是弯下腰,眼睛滴溜溜往四周转动着,以一副猥琐的姿势小声问道两人:“可读过人间地摊子上卖的那些风月鬼故事?”
舞沂和翼遥一口气马上提了上来,这回是遇见同道中人了!
“瞧过,但不知老苏你指的是哪一本?”舞沂的声音已经掩饰不住微微的颤抖和激动。
“那本李贤人作的《鬼台灯花》。”
“瞧过瞧过,还瞧了两次!”翼遥也开始鬼鬼祟祟地凑过来嗑瓜子。
“记得开头的时候有几段,说是那不怕死的书生听闻灯花之上会出来个貌似颜如玉的美女,日日瞧着自己偷回来那灯花,但是后来,那灯花之上没有出来一个女子,而是……”
“我知道我知道!”一说起这个,舞沂心血来潮:“出来的是个男子,据说那男子颇有当年天宫之上的哪吒三太子一般,见风就长,落地的时候,成了个俊美的公子哥儿吧。”
为了表现自己也看过的样子,翼遥也接道:“是啊,那公子哥儿面容犹如女人一般精细,举手投足那可真是熠熠生风啊,一身长衫,一把折扇……后来同那书生来了一段断袖之情,后来结局,我都看哭了呢……”
老苏抿抿嘴:“你们二人果真是出息人,你们看看,闭上眼,可想得出那从灯花之中出来的人的相貌?”
舞沂和翼遥同时闭眼,老苏也不是吃素的,趁着翼遥闭眼,手一挥便抢回了自己装着瓜子和花生的布袋子。
“白衣飘飘,手执折扇……还是想得出的。”舞沂睁开眼睛,见老苏已经在微笑着嗑瓜子了。
“好,小卿长得便如同你们脑中所想的一般,记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