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什么,倾蓝在聊她喜欢的男生。”深知女伴心思的女生开着玩笑,倾蓝急急忙忙地掩住她的嘴巴。女生连忙求饶,含含糊糊地说着“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这么说,倾蓝也有喜欢的人咯?”秦朗的笑容异常甜蜜,“看来我们兄妹两个都有了意中人嘛。”
“啊?!秦朗有喜欢的人了吗?”发问的是坐在一旁正想着怎样离场不做“电灯泡”的许怡。
“是啊,她都向我表白了啊,其实也差不多算在一起了吧。所以,倾蓝,要加油咯!”话尾明明白白地加上了代表祝福和鼓励的感叹号。
倾蓝先行一步把许怡的嘴捂在自己手中,不自觉地用了力把许怡捂得连连翻着白眼。
“会啦,我也会加油的,等我和他终成眷属了,我们就互相讲出对方的另一半是谁。”
“那我现在就先不讲,相信你那位很快就会被你搞定了,我们的倾蓝这么优秀,这么善解人意。”
女生的脸微微红了之后,粉饰上更多太平的白,视线停留在面带微笑的男生离开的背影上,身体里的力气像是一下子就被抽干净了,软塌塌地坐在座位上。逃出魔掌的许怡看着倾蓝,大力拍了拍她的背,说:“嗯,那我们就找一个给他看。”
“呵呵,是啊,再找一个,不过我得去上个厕所。”
许怡作势要跟着去,被倾蓝一下按住肩膀,示意她不能跟。
女生之间都了解这种滋味,此时此刻一个人静一静比什么安慰的话都有效果,于是许怡就不再坚持。
(8)
七壹的遗体在他走后三天就火化成了灰。妮楠在燥热的火化炉前面,妮楠不知道是被热浪烘干了眼泪,还是这几天已经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完了。
七壹的墓碑在名字叫“闲时老树”的公墓的第七排第七列,碑上有一张定格住的19岁的七壹浅浅的笑容,永远都那么年轻好看。
爸爸的手搭在妮楠的肩膀上说:“我们走吧。”
离开的时候,妮楠再一次回头望了望那副亲切的笑脸。在梦里,再去相见。
家里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该带走的带走,该留下的留下。在离开倾城的汽车上,妮楠翻开了七壹的日记。那是一个有着厚实而温暖封皮的笔记本。他的字体挺拔,就像他挺拔的个头。
路过倾城市郊的红豆林,路过一大群飞舞的蝴蝶和蒲公英,妮楠翻到了这样一页。
灵魂能留守,忘川叶难求。
灵魂离开肉体的七天前,死者会有一个长长的梦,他要在梦中寻找他沉睡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无论男女,把这个被选中的人引领到忘川河边,摘下一片忘川叶,交给他(她),告诉他(她)呼唤灵魂的咒语。在死者死去七天后,在他死去的地方呼唤他归来,他将借由忘川叶的力量留守在人间,陪伴着他眷恋的人直到她死亡,然后一同渡河离去。
七壹一直都有研究这些古怪奇谈的爱好,而妮楠对这些都不怎么相信。
可是,如果真的有这种把灵魂召回来的方法,那么自己只要有一点点机会再见到七壹,无论怎样都值得试一试。
“爸爸,停车。”
中年的父亲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多年未见的女儿。
汽车往回开。
扬起一路尘土。
(9)
展开的手心上,卧着忘川树的叶子。只要看着它,就不会有任何烦恼。果然是一片神奇的叶子。
所以——
“三年的感情,坚持到现在突然就没了方向,突然就没有了前进的动力和意义。”
呵呵,其实我很高兴啊。
“哥哥就只能是哥哥咯,哥哥的女朋友永远不会是自己,哥哥的女朋友是大嫂。”
呵呵,其实我很高兴啊。
“父母的争吵,数理化的难以理解,恋爱的不顺意,以及更多更多的种种。”
哈哈,其实我非常高兴啊。
情况再怎样不好,生活再怎么不顺利,都不怕了。有忘川树的叶子,就永远都不会有悲伤。
可是,真的好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哭得头痛欲裂也无所谓,只要能让这些悲伤都流出来,不要积压在心底。
右手压痛了眼睛,依然不会有泪水流下来。
没有悲伤的世界,多好啊。
倾蓝的笑容,源自内心,异样灿烂。
(10)
七壹说过,他看见那个女生之后就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之中,醒来之后就给自己讲了那个关于忘川树的梦。那么,一定就是那个女生。
妮楠出现在倾蓝面前时,倾蓝只觉得一阵晕眩,对方的身后好像站着那个长着巨大白色翅膀的男生,送给自己忘川叶的男生。
“没有,你认错人了。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倾蓝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冷冰冰,不容抗拒,亦不容怀疑。
“我只是想说,他是我青梅竹马的哥哥,是我这辈子最爱最爱的人,这个世界没有他,对于我就丝毫没有意义。如果你真的没有,我也不勉强了,谢谢你。”
倾蓝看着女生柔弱的离开的背影,只觉得一阵阵不忍。
“发生什么了?”许怡好奇地凑过来问。
“我做错了吗?”
“做错什么了?你们刚才在说外星话吗?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不管了,我们上课去吧。”
倾蓝拉着一直看着女生离开的许怡进了教室,耳朵听见许怡的一句“看起来好可怜”,重重地震到了心。
真的做错了吗?
可是我也需要这片叶子啊。
甚至,也许比你更需要它的庇佑。
妮楠离开学校的时候,父亲的车就停在面前。她迟疑了片刻后对父亲说:“爸,我想等到哥七日的祭日过了再走,因为我怕我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太阳在父亲的身后,黑色的剪影一下一下轻微地点着头。
这就够了,并非完全相信七壹的研究,只是灵魂七日还阳是人们口口相传的舆论,真的有这种事也说不定。也许,还能见上他最后一面。至少,得向他道个别。
(11)
下午放学后,妮楠被语文老师叫去办公室整理了一些文件,耽误了十多分钟,走到校门口时正好看见自己要搭乘的公车呼呼地开走了,只能去站牌下面等十分钟后的下一班公车。
身后坐着一对情侣。自己宁愿站着也不要坐过去做电灯泡。
从书包里掏出前些年别人当生日礼物送给自己的MP3,戴上耳机,发现其中一只已经坏掉了,另一只声音也小了很多,在喧嚣的街头根本听不清楚,索性不听,把耳线和MP3绕到一起放回书包里去。
突然一只手搭在自己的右肩膀上。
回过头去,看见秦朗和一个很漂亮的女生手牵着手,笑容一致。
心狠狠地收缩了一下,就再也展不开了。
“倾蓝也这么晚啊?”
“是啊,被老师拖去整理了一些东西,然后就错过了公车。”
男生面带笑容地转向女生,说:“这是我认的妹妹,叫倾蓝。”继而转向倾蓝,“倾蓝,这就是我的女朋友了,叫何芸。今天碰上了就提前告诉你咯。”
“你好。”
女生善意地向自己伸出一只手。倾蓝恍惚间看见能载着自己逃离这里的公车打开了车门,扭头拔腿就向汽车跑过去。女生的手就尴尬地停在半空。
“赶着回家吧,都错过一班了。”咽了咽口水,男生还是把后面的内容咽了下去。咽进肚子里的话是“她家里时常会出点问题”。
“理解,看起来就蛮乖的,怕父母担心吧。”
“是啊,还是考虑下我们晚上去哪里吃饭吧。”
“随你咯。”
男生的手揽着女生肩膀离开的一幕,深深地印到了倾蓝心里。
回到家还没来得及掏出钥匙,就被屋子里传来的巨大争吵声震到,掏钥匙的手停在口袋里,久久没有下一步动作。
没有忘川叶在身边,难过会很直接地打在自己的心上。
猛地掏出钥匙扭开门,对着争吵的方向用尽力气吼出:“天天就知道吵,不想过就离婚算了,何必打扰别人的日子!也不怕街坊邻居笑话!”
然后“砰”地关上了房门,所有的争吵也随之戛然而止,是真正地停止了,而不是被自己用房门挡在了外面。
相比暗恋的男生和其他女生态度亲昵地牵着手,家庭的不和谐会让人更加困扰和无助。而两者一先一后地跑来打扰,令这个世界简直就要崩塌了一般昏暗无光。
为什么这些别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遇到的事情偏偏都降临到自己身上?
为什么就不能拥有一种正常一点的生活,少一些磨难,让自己觉得活着其实很轻松?
活着,真的好辛苦。
忘川叶被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不去看它就感受不到它阻挡悲伤的能量,眼泪就能一颗接着一颗然后汹涌着在脸颊上划出两道水痕。哭出来比用假意的欢乐压抑着痛苦要好过。
能够哭到头痛欲裂,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用手背一下一下抹掉眼泪,走出房间去厨房弄晚饭。
洗米的时候感觉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母亲叹息了一声,拧开水龙头,在“哗哗”的水下洗着青菜。
女生的眼泪在乳白的洗米水里泛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我说,离婚吧。”
母亲释怀一般的叹息,如钟声一般浑厚沉重。
(12)
有些事永远逃避不了,只能选择勇敢地去面对。
生活一刻不停地发生新鲜的情节,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下一个转弯的路口迎面走来的会是谁。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只能一直这样对自己说。
虽然自己也不相信前面的路真的会变得好走,却还是会给不知道身在何方的未来设定一个美好的结局,代表着自己修成正果。
生活,生活,每个人都逃不开。
哭出来吧,请你把悲伤全部哭出来。
(13)
站在树下的妮楠,仰头看着榕树树冠外缘的璀璨星空,时不时地会有流星划开夜空黑暗的脸。
“哥哥,你会回来吗?还是已经过了忘川河,去往你的来世?无论怎样,哥哥一定要幸福,在哪里都要幸福啊。”
潺潺的流水声,无数昆虫浅浅的歌唱声。也许在这些声音里还藏着男生对女生微弱但是坚定的耳语。
忘川河的这一边,忘川树闪着柔和的白色光芒;忘川河那边,闪着蓝色光芒的灵魂正缓缓游走。死去的父母也许就站在那一头等着自己过去吧,或许此刻正一下一下地向自己挥着手。
时间应该快到了吧,马上就会有一艘被成百上千只闪着奇异光芒的蝴蝶包围的木船把自己接到河的对岸去,从此就没办法回头了,就要跟妮楠真正地说一句永别了。
妮楠的眼泪在湖水上荡漾出一圈又一圈大大的波纹。倒影里,出现了倾蓝带着微笑的脸。
妮楠扭头看过去,听见倾蓝笑着说:“来,我来帮你。”
她双手托起此刻正闪着强烈白色光芒的忘川叶,对着璀璨的星空念出:“乌木那多。”
忘川叶散开如细沙一样的点点白光,散到黑夜里消失不见。
湖的对岸,闪着柔和白光的七壹一步一步地从湖面上走过来,脚底下泛出一圈一圈光芒的波纹,在妮楠面前伸出右手。
“妮楠,我回来了。”
女生的眼泪,在男生的微笑里坠落。
(14)
第一夜,你沉沉地睡过去,化身长翅膀的天使再次遇见了她,而此时的她却因为一直暗恋的男生有了女朋友而异常伤心。你对她说:“要勇敢。”
第二夜,她的成绩单让她蹲在池塘边哭得不能自已,想跳下去时被暗恋的男生拉住。男生对她说:“要勇敢。”
第三夜,父亲朝母亲扔过去一个玻璃杯子,不顾一切挡下来的她额头流了血。她对自己说:“我很勇敢。”
第四夜,她看着会带来欢乐的忘川叶,突然领悟,它的力量其实是辅助别人,无论如何都要勇敢地微笑。
第五夜,她对母亲说:“离婚吧。”
第六夜,她暗自决定,要成全那个女孩,与人为善,虽然生活从未对自己友善。
第七夜,他的灵魂回来了,她也决定不再逃避了。
夏天夏,我们飞吧
文/李伟松
李伟松
1993年生,双鱼座,就读于广西艺术学院。获第十四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广西壮族自治区作家协会会员。
给你的,都是好的。请收下它吧。—致张晓雨
一、《周渔的火车》
“后来,我疯狂地迷恋上呼啸而过的火车,就像周渔那样……”许夏看着书桌上洁白的信纸,许久才写下这样一句话。这封想要写给张晓雨的信,许夏构思了一次又一次,却迟迟不愿落笔,拖延至今。
这是春夏之交的南宁,厚重的夜色像水墨一样悄然晕染开去。那些城市中傲然耸立的高楼大厦,在淡淡的薄雾笼罩里,于微弱的灯火中泄露了黑黝黝的轮廓,如同巨大的兽脊。当晚风再如梭般掠过宿舍后面的小小阳台,发出轻轻的呜咽声时,许夏又想起那个遥远的上海,那个从未谋面的张晓雨。
“为了让你听见我的话/有时候变得纤细/微风吹起鳝鱼的冰裂/仙湖陶醉的青瓷/在我手中柔软得如同你的皮肤/她溢出了我的仙湖/由你完全充满/完全充满……”在电影《周渔的火车》中诗人陈清为周渔所写的诗里,他这样写下自己对周渔的感情。那些不为人所了解的情愫,温柔得像一片平静而又浩瀚的水域。清凉的山风与随风流动的雾霭,在蜿蜒的铁轨上伴随着火车的轰鸣终于酝酿成一坛陈年老酒,醉生梦死的远远不止是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