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麻这一去,便是一个星期之后了。
在所有仆人眼中,他们这位态度亲和,无论何时都是面带淡淡微笑的少爷,这样温柔可亲的主人,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居然会将他们眼中最不可以得罪的一翁给气成那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有少数的几个曾经到过现场的仆人知道,待他们进到房间后,只看到温柔的少爷双手举着剑至头顶,目光坚定无比看着一翁,似乎是在等待着一翁答应他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呢。
到底是什么呢?他们看着被丢撒了一地的红色请帖,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
即便一翁是不会允许他们对此窃窃私语,他们仍是忍不住在闲余的时候,想着那天之后的后续:他们温柔可亲的少爷从一翁所在的办公室出来,他目光平静,嘴角喊着一丝得偿所愿的微笑,仿佛刚刚似乎降临于那里的狂风暴雨对他没有什么大的影响?
真的那样么?看着在祠堂里没有任何忏悔反省行动可言,甚至是依旧淡然自若的望着窗外看樱花的少爷,他们都彼此摇摇头,对此很是不可理解。
一定是有什么信念,支持着少爷即便被囚禁起来,也依旧能这样笑看园亭樱花雪呢?
“也许,你们都会感到惊讶的吧?”
“我居然,做了件很是不得了的事情呢......我勇敢的顶撞了我爷爷,将他老人家气的把我关进祠堂了呢?”
“虽然这是并不怎么好的结果,不过,我也只能是这样做了。”
坐在窗边,看着面前依旧在纷纷飘扬的樱花雪,拓麻眨巴了下他清澈纯粹的祖母绿眸,伸手接过了几片飘飘然飞舞而来的粉嫩花瓣,轻贴于鼻头嗅着上面的芳香,随即,紧紧攥起,转过身,看到了身后停在门口处对他这样若无其事态隐隐不满的一翁。
“拓麻,你就是这样自我反省的么?”
一翁此时看着拓麻,看他面上依旧无事人似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便立即低头行礼。
对于来者的质问,拓麻不慌不忙行礼后便抬头,目光炯炯然望着来者,他此时收起了刚刚的悠然,转而很是认真也很是恭敬的问道:“爷爷,我想你该是明白我的。”
“那天是我的莽撞让爷爷您生气了,作为惩罚,我自愿在这里,对着我一条家诸位列祖列宗忏悔我的冒失。”
“不过,爷爷还没完全答应着我的请求呢。所以,既然今天我们都在这里了。”
说着,他此时走了几步,看着在这个祠堂里的正中央,一座唐三彩风格的双耳四足莲花玄灰釉香炉正放于供桌中央,面前悬挂着年代久远的看不出是何年岁的古绘画工笔绘制的古人画像,在这长久不衰的柱香飘渺烟气的烘托下,画上的古人们仿佛是充满生命力般,即便身处画中却依然栩栩如生,隐隐散发着令人畏惧的气场。
他此时看着那些画像,面上渐渐展开微笑许久不语,似乎是在由此想象着过去的那些令人骄傲的祖宗们的丰功伟绩。
“就不仿让诸位先人们在此作证,爷爷,您能否看在我的心意上能真正同意我的那些请求呢?”
一翁此时也几步走近,看着那些因为年代久远已是隐隐发灰的画像,他此时听着拓麻那委婉的请求......倒不如是在以此对自己威胁。这让他感到很是不悦。
自己孙子居然如此的无礼,还是因为一个人类女孩,而且还是因为那个身份可疑的令人心里惶惶不安的女孩!
“你这是在质疑我么?对我不放心么?”
一翁此时冷哼一声,断然拒绝了。拓麻似乎早已预料到会如此,对此苦笑了声:“爷爷,您果然还是那样呐。”
“其实,我之前是一直都是那么的信任您的,可是,我原以为,我一直都是那样的听话,除了对于枢的事情......即便这样,您最起码也会看在心疼我的面上,答应我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请求的,却原来。”
他此时再次苦笑,随后,话里带着苦涩的意味:“是我太天真了呢。”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那么的敬重,也是无比的崇拜我爷爷。
在我眼中,他是领导着贵族世界里的最高统帅,是他们眼中最不得得罪,恭敬威严的最高领导者。我曾经一度是那样的如此崇拜,对于爷爷对我的言传身教,我是几乎没有任何一丝质疑的,去认真执行他教于我的所有。
哪怕随着我慢慢长大,我也渐渐意识到爷爷并不是所有的时候都是对的。他老人家也会犯下那些其实也不用犯下的错误的。我也因此试图和爷爷对此表示疑惑,却没想。
他总会轻描淡写的告诉我:拓麻,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后你会懂得的,这是我不得不做的事情,为了我们至高无上的王者,我们的玖兰大人,也是为了一条家,也为了你......
真的是这样么?但因为我那时依旧没有对他停止崇拜,我也只是哦了声,然后在一旁冷眼看着爷爷甚是老练的和那些贵族周旋,以此最大限度的能牢牢掌控他们。
当然,也包括对纯血种的......
我曾经眼见着你,毫不犹豫的签发了一个和某家纯血大人有关的下发令,随后不久,我听说了某位纯血种大人被爷爷您很是无比恭敬的请入了元老院,周围布置了众多对其崇敬有加的仆人们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保护着。
例如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多的令人一时难以说清,我看到那些纯血种被无可奈何的困在牢笼中,他们或是神色空洞,或是迷茫,或是睁着愤恨的眼眸,看到我时都带着恨不得将我撕碎的犹如魔鬼般的可怕眼光。
我生平第一次,对于那些都和我牵连上丁点关系的事情感到无比的厌恶......
我也曾看到过,因为某位纯血种不太听话......那是那位在多年前逃出元老院后至今都没有踪迹可寻的绯樱闲大人,她被您默认着,让那些仆人们对她特别照顾。
因为某次不听话,您为了大人的安危考虑,她被带上了沉重无比的手铐脚铐,就连饮用美味时......其实从她带上手铐脚铐后,就没有被松下的时候。即便如此,你还是会刻意让李土大人得知绯樱闲大人的状况,让他亲自过来对他的未婚妻关心有加。
至于其中细节,我只是隐隐听说每次李土大人离开后,绯樱闲大人独自坐在角落里,双手死死的拽着衣领遮掩着自己的脖子,眼角里闪烁着倔强不屈的泪光。
“你今天,就是想和我说着这些么?”
一翁冷声问道,拓麻此时摇头:“爷爷,请听我继续......”
为什么,你在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回复我的,都是千率一篇的这类话:“拓麻,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后你会懂得的,这是我不得不做的事情,为了我们至高无上的王者,我们的玖兰大人,也是为了一条家,也为了你......”
“因为为了玖兰家,为了我,为了一条家,就让那些无辜的大人在那可怕又阴暗的元老院里被关的永无尽头么?”
拓麻此时说着,然后低头,似乎是回忆了那些俨然被时光悄然掩埋的尘土往事。
“小时候,有位贵族家的小女孩,她很喜欢和我在一起玩,我也很喜欢和她在一起,只是因为我和她玩的比较近,被你无意间看到后......”
拓麻此时说着,然后,便似乎很是无奈的笑了笑:“我从今后,便再也没见到过那个女孩......听说她的家族因为忤逆了爷爷的命令,被爷爷下令令他们永久的沉睡了么?”
“还有,某位纯血种家族的大人,因为不忍心自己的幼小的女儿被关进元老院,不惜将她变成人类想送给某个人人类家里抚养,您不知从何处得知了那个女孩的存在......那位小女孩无故失踪,她所在的人类家庭也不知去向,那位纯血种大人过于伤心,便因此沉睡过去了......”
“爷爷,这些也是因为玖兰家,因为我么?”
一翁此时张口,却说不出任何同意的词语。自家孙子这是在委婉的对他过去的所作所为表示委婉的质疑和嘲讽,他不是听不出来的。
“可是我想,不论是因为我也好,因为玖兰家的尊严和权威也好,为了元老院也好,我相信,玖兰家无论哪位大人都不会同意爷爷您如此的。”
拓麻话到此处,似乎是有所犹豫看着一翁,然后这才坚持着继续:“您其实也不全是为了我,为了玖兰家吧?”
“你是想说,我其实是全为了自己的私欲和贪念么?”
一翁此时对拓麻的话并不多在意,也许是之前拓麻的突然的勇敢质疑让他有了心里准备,不论他现在会如何尖锐的指出他所否认的,他都会坦然以对。
他其实还想看看自己孙子还会继续说出如何让他想不出的惊人言语呢。
哪怕,他也隐隐猜到了,果然呢......
拓麻此时突然变得眼光无比认真,还带着几分严肃,这样的他,让一翁恍然间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的自己,不甘心于自己平庸下去,那种带着坚定信念的目光,他许久未曾见过了。
只不过,他是为了自己的欲望和权利,拓麻则是为了......他心目中的爱情。
“因为欲望,您囚禁残害了多位贵族,包括那些纯血种大人。您控制李土大人,甘愿为其忠心效命,您说您为了玖兰家,甘愿为其付出性命来完成对他们的无比忠诚,可是据我所知,玖兰家惨案发生的那天。”
他此时说着,不仅往前几步走近,问出了他多年来的存在的疑惑:“据我所了解的,那天负责看守李土大人防止他出外逃跑的几位仆人,他们之前不久可是被爷爷悄悄请去谈话过呢......”
一翁此时不禁目光一冷,看着自己孙子继续对自己的质问:“可是事后您虽然一力承担了全部责任,却也顺势提出,为了弥补过失,您请求枢住在一条家,然后特意派遣多位仆人对他24小时几乎无间隔的照顾......跟踪。”
“您的这些所为,和我之前所看到的对待那些纯血种大人的手段所查无几。只不过因为他是玖兰家的大人,您出于顾及,只是表面上不敢过于拘束了枢,实则......”
说到此处,他的话音已是带着无比震惊,也是无比难过的意味,他此时不禁单手抚额,浑身颤抖着,似乎是在吃惊于自己居然一直都作为刽子手的帮凶,在无意间让枢如此被为难。
何止是为难,这简直是犹如没有任何自由,犹如空洞的木偶,牵线人让他如何,他不敢稍微有任何的反抗!
可笑的是他之前一直都对枢不怎么面对自己笑感到很是失落,枢这样才是最正常不过的了!
换做谁,他想,若是他,他身处于这样出出掩藏着危机,他步步惊心,哪里会有心思哪里会有心思开心,会笑呢?
也难怪,最后枢会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利用自己,也要离开这里来到黑主学院!
“爷爷,很感谢您这些天让我呆在这里,我不光是为了顶撞你感到难过,也是为自己感到难过。”
拓麻此时猛然抬头,似乎很是无奈的笑了:“爷爷一直都在固执的坚持自己是对的,却一直都做了很多错事,我却看在眼中,却现在才明白啊!我居然无意间赞许了您做的诸多错事!”
“我真是无比惭愧,我愧对爷爷,也愧对我的朋友们,也是......愧对我的父母!”
“拓麻,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
“难不成,你是想为那些你认为的无辜的他们,,向我讨回他们的公道么?”
老人此时口吻里带有一丝嘲讽,看着眼前自己依旧天真的孙子。
拓麻此时渐渐停止笑容,开始认真看他:“那么,我其实还有另一个疑问。”
“当年,到底是为何?我的父母过早的离开我了?”
“我知道,爷爷其实一直都不怎么喜欢我的母亲大人,可是我的父亲大人却一直都很维护我母亲,甚至不惜因此和爷爷您多次发生不愉快。”
“难道,那次他们的离开,也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