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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打工战士狂想曲(德意志)(3)

10月的时候,系主任突然叫打工战士去参加他的小课,在此之前她这样的进修生是不可以参加这类小课的。打工战士觉得,这是系主任认可了自己的努力,也就是说她之前的种种努力并没有白费,只要她努力到最后,也许就能留下来成为正式的研究生!想到这里,她的奋斗之魂再次燃烧起来,她决定这次一定要坚持到最后一秒。

第二学期和第一学期不同,系里有个五校合作的网络音乐会活动,五个学校分布在五个国家,不同的大洲,时差完全不一样。美国学生很懒,不愿意早起配合德国学生练习,于是事情就演变成德国这边的学生熬到凌晨去配合美国方面的时差。

原本一天起码能睡四个半小时的打工战士,到了这个学期连这点时间也无法保证,经常几天几夜待在学校连轴转。她常常会忘记,自己上一次睡觉到底是几天前。

到了11月,打工战士体力严重透支,在学校搬完音乐会设备回家后,感觉头昏目眩,但她仍然坚持自己做饭吃,结果将整个滚烫的锅子翻倒在了自己手上。在寒冷的11月,在穿着毛衣的情况下,仍然从手腕到手臂达到深二度大面积烫伤。

-当时我疼得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但是我只有一个想法,我好累,我要睡觉。

-去医院了吗?

-最开始自己涂了点牙膏,以为会没事,结果完全不行,整个手臂疼到无法入睡,额头上不停地滚冷汗。当时是周五,只能去急诊紧急包扎,周六、周日自己换药。周末德国医院不开门嘛。

-那你有好好休息吗?

-没有办法休息啊!在音乐会里,我负责多媒体作曲和钢琴伴奏,一天都不能停止练习,所以只能包扎着手臂继续在学校熬通宵排练,继续和钢伴练琴。到了周二我弹琴的时候,手臂疼得非常厉害,翻开毛衣一看,血水已经渗到了纱布外,当时我就知道这下糟了,发炎了。

-这次总算去医院了吧?

-同学陪着我去的医院,因为手指已经痛到弹不了琴了。打开纱布,手臂一片血肉模糊,最开始起的泡都破了,开始流脓。连医生都很奇怪怎么会烫得这么严重,医生警告我一定要好好休息,不能再弹琴了,不然我的手可能会废掉。

-你被吓坏了吧?

-当时我就在医院哭疯了,拉着同学、拉着医生不停地哭。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得那么凶。我只记得自己一直在说:“医生,我不能失去自己的右手,我还要弹钢琴,我还要拉小提琴啊!我不能失去自己的手啊!”

-你一直没有好好休息,才导致手臂状况恶化的吧?

-应该是的。当时医生再三警告我,要是还想保住自己的手,就要好好休息,暂时不能弹钢琴了。但是我换完药回去睡了一觉,立刻又去了学校,然后三天三夜待在学校排练室,没有好好睡过,直到网络音乐会结束。

-你也太乱来了。

-可是我的梦想还没有完成。我和自己说过的,就算拼了命也要努力到最后一秒钟。演奏会不能临时换人,我也不能因病退出,我要对整个团队负责。更因为我还想留在德国,我还想变成和大家一样优秀的人,所以这种程度的努力都是不够的,还要更加更加努力才行!

圣诞节的时候,打工战士回家了。父母看到她留下大面积疤痕的手臂,心疼得不行,和她说,实在不行别回德国了,就在国内找一份工作吧。连她的大学导师知道她在德国那么辛苦后,也特地来和她说,他随时可以介绍工作给她,让她别那么拼命了。

然而1月份的考学已经近在眼前,打工战士没有办法接受大家的好意,她还要继续不断努力,努力到最后一秒钟才行。

她突然想到,一年前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让她获得了当进修生的机会,可是直到现在,她也没有明白为什么真理使人自由,也没有追寻到自己想要的真理。

在国内将这一年来的作品集重新整理好,打工战士再次背上行囊出发去德意志。这一次和她竞争的有三人,两个德国本科学生,另一个还是博士。

打工战士有些慌神了,系主任在考前特意将她叫去办公室,告诉她自己已经和学校申请今年扩招一人,她只需要胜过那两个德国本科学生就好。随后又鼓励了她很多,告诉她,她一定没有问题的,打工战士这才镇定下来,她也十分感激系主任为了让自己留在德国做出的这些努力。

紧张的考学后,开始等待录取结果。打工战士第一次觉得自己输不起了,再也没有一年前那种说回国就回国的潇洒劲儿了。

她每5分钟刷一次学校官网,结果出来后,她的名字显示为待定。打工战士紧张得一夜未睡,第二天起来再刷,已经显示为录取,她愣了好一会儿,觉得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是你到德国那么久以来最开心的一个瞬间吗?

-觉得音乐殿堂终于朝自己打开了大门,终于可以继续追逐自己的梦想了。

-所以你在一年时间内赶上了德国本地学生?

-开学后我去秘书处查了分数,我超过了那个博士,他才是被扩招的人。

那些重要的事情

打工战士终于收到了迟来一年的录取通知书,那时的她觉得自己前途一片光明,只要她一如既往地继续努力,就能一路走到终点。

第二年课程依旧紧张到暗无天日,打工战士也依旧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扛住了。在整个学期中,她没有缺过一次课,没有少交过一次作业,没有敷衍过任何事情。

可音乐系的系主任在学期结束的时候将打工战士叫去办公室,对她说:“我觉得你应该退学,因为你的人生太顺利了。”

-我一点没觉得你的人生太顺利了。

-其实系主任是觉得我没有办法成为音乐家,我缺少成为一个音乐家所需的那些苦难和坎坷经历,我做不出有重量的东西,做出来的任何作品都是欢乐而和谐的,像漂亮的商业音乐一样。

-他想让你成为怎样的音乐家?

-系主任觉得汉堡音乐学院的学生都应该以成为传世音乐家为目标,就算自己所做出的音乐在这个世纪不被人理解也没有关系,等到下一个世纪就会变成经典。

-但是这很难,很少有人能做到啊。

-是啊,所以汉堡音乐学院的资源要留给那样的人去享用才行,我这样的人是不行的。

-但是这样很不合理,成为怎样的人,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已经通过了入学考试,没有任何违纪行为,他有什么权利让你退学?

-但是德国人的想法就是很奇怪啊,用常理是无法说通的。一开始我也完全不接受,和系主任抗争了很久,说他没有权利这样做,但是他告诉我,他绝对有权利这样做。

-你没有非常生气吗?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非常生气,但是经过之前一年半的高压生活,我已经觉得自己能承受任何事情了。生气有什么用,要努力去协商解决事情才对啊。最后,系主任对我说,再给我一个学期的时间,如果到二年级结束我还是做不出令人满意的有重量的曲子,我就必须得退学。

打工战士的另一个导师也知道了这件事情,就是那位像圣诞老人一样的多媒体作曲专业教授。他说:“没关系啊,如果他不满意,我就和你一起修改,直到他满意为止。他不喜欢欢乐的音乐,我们就做悲伤的曲子。”

打工战士问这位导师:“教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导师对她说:“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啊,这个世界不是每个人都要变成一个样子的,你可以做你想做的曲子。”

此后这位教授身体力行地帮助了打工战士很多很多,他无偿地帮她加课,不断地指导她做作业,直到她完全明白为止。打工战士说自己钢琴弹得不好,教授说“没关系,我来教你”,于是他们每天一起弹钢琴。打工战士说:“教授,我的和声、乐理、复调、曲式、配器也学得一塌糊涂。”教授就再帮她加课,说:“别急,我慢慢教你,一定教到你会为止。”

打工战士也问过这位教授:“教授,您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教授说:“因为我没有结婚没有孩子,所以所有的学生都是我的孩子。我们只有两年时间可以相处,我想把全部的知识都教给你,想让你学得更多啊。”

第二学期很快结束,打工战士和教授一起修改了曲子交给系主任审查,随后她就准备回国过暑假了。回去前,教授还陪着她一起去图书馆借了乐谱,叮嘱她回国了也要好好学习,不可以松懈,他在这里等着她回来,等着下学期再见。

-我真的非常想留在德国啊,因为我有那么好的导师。每次想到我的导师,我就觉得自己要更加努力学习才行,不能辜负了他。每次上完这个教授的课,都觉得生活更美好了。

-那后来如何了呢?

-后来啊,我再回到德国等待系主任最后的决定。大概拖了两个月左右吧,尽了能尽的所有努力,还是不行啊,最后仍然被退学了。因为我这样的人真的做不了音乐家。

-怎么会这样?

-到了那个时候,反而不觉得可惜了呢,突然觉得我已经得到了留学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不管是独立生活的能力,还是多媒体作曲的能力,我带着这些回去已经足够了。我经历过那么多事情,遇见过那么好的导师,真的已经不缺那么一个硕士文凭了。直到那个时候,我好像才有点明白“真理让你们自由”是什么意思。

之后打工战士挥别德意志回到国内。才回去没几天,她走在街上,偶然路过一家非常有名的五百强企业,他们正巧在面试招人。她出于好奇凑过去看了一眼条件,发现他们要招的人条件之一是会说德语,于是她就报名参加了面试。

面试官问打工战士:“你会德语吗?”打工战士说会。又问她:“你会办理去德国的签证吗?”打工战士说会。最后问她:“你会组织协调吗?”打工战士说:“会,我组织过几次音乐会。”

面试官愣了一下说:“好,你被录取了,明天来上班。”

打工战士想说“可我是学音乐的”,愣了一下,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句话——真理使你们自由,她发现自己原来不需要拘泥于这些的,她的舞台还可以更大,人生也可以更宽广,等待着她的仍然是一个精彩纷呈的未来。

-留学生活似乎给你带来了很多有价值的东西,让你有了很多感悟。

-让我更坚定地选择去成为怎样的人。很多人都觉得留学生自私、冷漠,那是因为压力太大,实在无暇顾及他人,又会面对很多骗局,久而久之大家都用猜忌的眼神去看待别人。但这些都不是去欺骗他人、恶意对待他人的理由,明明可以选择成为更好的人,不是吗?

-那留学生活对你来说最大的意义是什么?

-追寻自己想要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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