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
——《鸿门宴》
望气,是方士的基本功之一。
会望气,就能分辨面前的人是个妖怪还是个方士,前提是一个不错的方士遇到了一个比较差劲的不善伪装或者有特殊体味的妖精;
会望气,就能跑到荒郊野外去找活的灵犀,当然需要保证是自己制服灵犀,而绝不是被灵犀制服,或者吃掉;
会望气,也可能像傲独的哥哥那样,获得一个源源不断供应法力,彪悍如火山,灵动如精灵的气旋;
会望气,就能去嗅一个地方的风水是否有利于积德,下辈子家里生出个方士,再也不怕鬼敲门会望气,就能确定前方是否有一个幼年的魔。
当然每个方士望到的也有差别,比如说,某村头两个三流都算不上的方士,一个望气说猪圈该修在村西大树下,一个望气说该修在村东茅坑旁,都说对方有血光之灾,最后两个人轮着签筒与司南,大打出手,打得头破血流,当地那普通血统的小财主最后在大树下与茅坑旁都建了猪圈,也都给付了风水钱,没付医疗费;
再比如说胡涂与傲独两个越过许多个山头朝疑似有幼王的地方前往,而上千外出寻找的方士,只有他俩找到了同一座方观前面。
“师叔,这次应该不是我的错,因为咱俩从不同的路,从我们各自门宗的分属区一起找到了这里。”
“我应该是在你身边太久沾了你的晦气,所以跟你犯了同样的错误。”
“不至于吧。”
土木观,那名字写的龙飞凤舞,有种震慑鬼神的气势。
胡涂兀自发抖,一个方士如果能拥有仙人的称号,那么他八成是挂了,另外二成死不见尸了,俗称仙去了。或者出于所有人避而不敢谈而比仙人稍微低那么一点档次的,也便是还活在这世界的看得到摸得到的最强者,便是天师,能被尊称为天师的,寥寥无几,但他们找到了这么一个有妖气的地方,偏偏是个天师住所。
一个门宗,有一位掌门人,当然他的背后有无数老不死甚至已经供奉在庙中的长老,这个观宇的主人就是个长老。
傲独对神仙不神仙的不感兴趣,他从小在方道发源地的狄鸾仙山长大,真的神仙也没见过,但是乱七八糟的看门鬼啦、精神分裂的半仙啦遍地都是,方士里面细分的级别:未参与过云游的方生;遍地都是的方士;大部分屠魔者一辈子的瓶颈期——方客;好不容易登堂入室叫做方东;修炼出来法宝能称为方师;分裂出来个神圣人格就成了大方之家,简称方家;基本看不到的算是方尊;还有只活在传说与祭文中的方仙。
能在这荒郊野岭大房子的,最多就是个方家;这在仙山上,随便炸个老鼠洞洞,都能冲出来个方尊,揪着自己去质问师父教出来的是什么徒弟,这可是禁闭与加倍苦训的教训。
两人正在纠结要不要进去,一个童子出来迎接,笑着走近,曰:“天师占卜得到两位世子光临,特地让我来邀请二位进餐。”
“该不是让咱俩吃妖精吧。”糊涂嘴里嘟囔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二人前进。
这观宇绝非三两间小小砖瓦房,而是横铺半山的宏伟建筑,方圆百里的香火钱都汇于此,这里的观主是当作景门神仙供起来的。观宇的基调是用代表土的后土黄色,与代表木的古老绿色,富丽堂皇,霸气外露,绝对胜过伪装称为普通街坊的五花街,虽然比起狄鸾山上的各种神殿还略显逊色,可是能在仙山以外构造出如此园林,已是叹为观止。
那童子又说:“两位贵客,如今正好赶上天师四百岁大寿前夕,请直接赶到后殿进餐。”
傲独一听用餐,将什么妖气什么幼虫王,只是抛到脑后,要不是矜持于身份,在这绵长路径上缓步前行,早就飞过去了。
入了后殿又是几个转弯,终于豁然开朗,胡涂第一眼看到端坐面前正位的土木天师,铿锵长者,而傲独第一眼见到满桌佳肴。
说是诞辰前夕,其实还有小半个月,但开斋的天师已经提前吃好的了。
那位铿锵长者暗自纳罕,便问:”深门世子,你怎么让个仆从上座吃饭了,本尊明明算的宁府家主之弟与你同道而来,他又在何处?”
傲独已经开始海塞,听那老头这么一说就不乐意了,不就是没长气旋么,怎么都把自己当奴才了?
胡涂急忙边说:“我身边这位便是长门弱弟。”
“这么个杂种?”
傲独猛然抬头,两股杀气近乎从眼睛中迸出,笑意惨淡凶恶。
糊涂紧忙说:“虽然没有气旋,他从小在狄鸾仙山练得钢筋铁骨,各样经典秘术也都烂熟于心,占星炼制步罡踏斗,均在我之上,野外鬼怪分分秒除掉,绝对是纯正方士。”
其实铿锵长者对盼宁氏没什么好感,当年恶战,盼宁氏确实力挽狂澜,但是他同样调配了天下方士,当年方士之散乱,是有目共睹的,盼宁打着那么大的一个救天下的口号,违令者杀无赦,想当年自己数十库的炼制材料,就让盼宁的军团,强盗似的掠走制作杀魔重兵去了,还有自己手下几名弟子因为不肯参与斩妖,也被当朝帝君,也便是当初盼宁氏的弟弟处决了,所以多少年后,当宁王继承人竟然是一个废人,出现在自己面前,那种酸爽,超乎想象,那么多的耻辱终于得到一个口子可以宣泄。
长门的继承人,宁府的继承人,也不过这个样子嘛!
“便是飞的再高的猪,终究还是猪嘛,还是要砸在地上的。”
傲独近乎暴怒,但终究没有法力,还没完全长高,所以被胡涂手中结个结,暗中摁在座位上,只好闷头吃饭,脑补将他这个土木观吃光吃穷。
“来,给你们看看本尊的最新杰作,查良。”这天师其实并不是个习武之人,而是修炼师,专攻的本来是炼金术,后来迷恋上炼骨,竟把二者融汇贯通,成了惊为天人的新成就。
他双手拍三下,幽暗处走出十八个方奴来,所谓方奴,便是给方士效劳的奴隶,来源繁杂,种族繁杂,各种坑蒙拐骗,强取豪夺;精明些的当个近身仆从或者苦役,疯癫的或者残缺的,用于试验,有的喂慢毒以身养毒,有的用于寄生那虫怪鬼魔,有的直接当成丹炉为方士养丹药,有的把人当肉蚌,吃好喝好等着胃里长出个珍珠,也可能是结石,还有更简单粗暴的——活着就是为了放血。
铿锵本打算从方奴血中提炼稀有元素,鬼斧神工与炼骨术结合在一起,却令方奴血如钢汁,铁骨铮铮,刀枪不入,成为骇人而又成本低廉的人形兵器。他们没有方士的天资,却拥有与其抗衡的资本。
“长门这个叫什么来着?”
“傲独,”月贝凡说。
“傲独,你是盼宁氏的儿子吧?他当年也不过是豢鬼氏的一个方奴罢了,所以你也不必满脸不开心。”
傲独觉得自己脑袋麻木了,面前老东西竟然以为自己这跟着哥哥替了长门宁府的空缺就是他的儿子了?按照他这么说,这帝国千年几轮易主,难不CD要父子相称?还有,他不知道这老东西为何说话盈满如此恶意;况且那年龄大了的天师说起话来好像都带着一种蛊惑,逼着自己回忆过去,陷入无尽苦痛——
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不记着,不记着,好像是黑色的地牢,自己饥饿绝望地仰望,直到有人把自己从里面抱出来,沐浴在阳光下,才正式成了门下弟子,他们说自己是一个精通方道的无名功臣的遗孤,误入仙山关着方人的地牢,等到找到的时候简直长成了野兽,不知言语,面相狰狞,浑身骨刺,只能爬行。
查良们面无表情,周身发黑,是太多的金属活跃在他们的血脉,问题是他们只是凡人,与自己不同,方士是被宿命选择的,而他们是被这天师选择的,就算是畜生,不该承受这样的苦!
傲独暴跳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