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过正午了,林间树丛上落下来一道道光芒,落在清和苍白的脸上,淡淡染上了一层金色,看上去很温暖,师父就像睡着了一样。
“叶殊小姐……”萧洒默言。
没有声响。
叶殊默默地跪着,苍白的脸上默无表情,只有两行泪水默默地流下来,流下来,流下来。
打湿了清和的手背。
如果清和还能感觉到,那泪水是滚烫滚烫的,在冷冷的风里凝固,瞬间又变得冰凉冰凉。
萧倾城骑马匆匆赶来的时候,看到叶殊瑟缩着身形跪在那儿,国师闭着眼睛躺在地上,毫无生气。
眉头紧紧蹙起,萧倾城黑沉的眸子一阵墨色翻涌,还是来晚了吗?从收到萧洒的信号时他就紧急整顿人马,那枚黄色的信号弹是最紧急的信号,没有大事萧洒是不会轻易动用的。一路随着萧洒留下的暗记追赶来,没想到却是国师大人遭到了暗杀!
到底是何人干的此事?
萧倾城眉头紧锁,看着叶殊瘦削的身影一阵沉默。
后跟的两队骑兵也被眼前的场景深深震慑住了,翻身下马摘下头盔默默单膝跪在地上。
整个林子里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树枝折断了,树干上斜插着冷箭,到处都是刀剑砍过的伤痕,地上落叶杂乱,遍布血迹。满地金黄的落叶上面,清和一身沾血的白衣静静躺在那里,面容沉静,就像睡着了一样,嘴角边还似乎凝固着一缕淡淡的笑意。
叶殊默默地哭泣着,忽然间握起双手仰天哀嚎了一声。
“啊。”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叶殊颤了几颤昏倒在地上。
乌月沉沉,迷失雾霭。冷冷的风在夜里呼啸着,在深深的大殿上来回地游走,发出呜呜的哀鸣的声响。
叶殊沉沉地睡着,再不想睁开眼。浑浑噩噩地做着梦,梦里全是张牙舞爪的厉鬼,可是叶殊再也不怕了,还有什么好怕的?默默在鲜血遍地,满是尖利碎石的阴间小路上走着,路两旁是娇艳怒放的彼岸花,一半洁白,一半鲜红,白的如枯骨,红的如鲜血,狰狞凌厉。
脚下全被碎石扎破了,流出鲜红的血,叶殊感觉不到一点疼痛,眼神空洞地往前走着,默默地走着,终于再不能上前一步。
前面就是滚滚的忘川了,她过不去,脚下像被禁锢了一般,再迈不动一步。一个个灰色的亡灵轻飘飘地从忘川上走过,洗涤了肮脏的灵魂,重又恢复成空洞的纯白,缓缓迈向彼岸,迈向新生。
叶殊睁大了双眼,急切地在那群灰灰的亡灵里寻找师父的影子,师父?师父你在哪里?师父?叶儿很想你……师父跟我回去……
豆大的泪珠掉落下来,模糊了双眼,不管她怎么努力,始终无法再找到那个熟悉的影子。
冷风习习,烛火摇曳。
萧倾城轻轻抬起手,拭掉了叶殊脸旁滑落的泪水。叶殊默默地躺着脸色苍白,眼帘紧闭,清秀的蛾眉紧蹙着,满脸的悲伤。
这里是萧王府后殿的厢房,已经过去三日了,叶殊依然昏迷不醒。
清和国师死了,朝廷上下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龙颜震怒,当即调出两万精兵攻上苍落山。清崖掌门公然造反,拒不伏法,门派上下纠结起来一致对外,依靠着天然的地理优势与两万精兵缠斗起来,一时战事胶着不下,难分难解。
朝廷官兵搜查到一些门派系物,有的还盖有姚德妃的金印,元武帝大发雷霆之怒,姚德妃直呼冤枉。内务府纠察此事,发觉金印盖章有问题,皇帝下令彻查妃嫔金印,一时后宫人心惶惶。温淑妃金印丢失,百口莫辩,元武帝一声令下,将姚德妃和温淑妃齐齐押入大牢,等候处置。
皇城的天色变了,入秋的天气一反清冷的明媚,连绵地下起大雨来。皇城里各家各户都在门前挂起了白幡,哀悼他们爱民如子的国师大人,虽然他们或许从没有见过他。
接天的大雨连延不绝,淅淅沥沥地落下来,仿佛也在哀泣国师的伤逝一般,冷意绵延。
夜里风急,呼地刮开一扇窗户,凛冽的冷风吹袭着灌了进来,吹得灯火颤悠悠地歪到了一边,险些就要灭了。
萧倾城站起身来关好窗扇,回头看了看叶殊,见她还在沉沉地睡着,没有一丝要醒来的意思。
静静站了一会儿,萧倾城又走到榻边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汤匙舀了一勺温温的清水,轻轻灌到叶殊嘴里,又拿起湿湿的纱布浸了浸叶殊干裂的嘴唇,黯淡的颜色看起来温润了许多。
三天三夜没醒了,也不知会不会饿出病来。晚间大夫来看过了,说是没什么事,只是病人心绪低沉,不愿醒来,深深沉迷在一个人想象的空间里,何时梦醒了,何时就醒过来了。
不愿醒来吗?
萧倾城轻蹙着眉头,看着叶殊瘦削的脸庞,心底里某个地方不太舒服,有些难受,有些疼。
冷冷的风再一次把窗吹开来,霹雳一个闪电,照的满室明亮异常。
萧倾城起身关窗,又把木栓牢牢地插好,微微推了推窗子确认不会再被刮开了,转身走到榻前轻轻给叶殊盖好了被子,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缓步走了出去。
叶殊静静地躺在那里,听门拉开的声音,听门关上的声音,听辗转了一会儿的脚步声,听脚步声渐渐走远了。叶殊早就醒了,却不想睁开眼,静静地躺在那里,想象着自己已经死了,静静躺在黑暗的泥土里,再不用爬起来。
不用爬起来,面对这个疯狂变形的世界。
眼帘微微地翕动,又有泪水流出来,叶殊一动不动,任泪水肆意地流淌。黑暗里有种不真实感,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没有,可是它似乎又在那里,就在那触手可及的地方。叶殊走啊走啊,却怎么都走不到头,往前走一步,它就退后一步,叶殊走得越来越孤独越来越伤心于是无助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