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通姓名之后,杨英与达曼索性同封楚天等三人并桌共饮。在座众人只有封楚天不会饮酒,其他人则是吃肉饮酒不亦乐乎,但在言谈之间却互相小心翼翼。
封楚天在谈话之时对自己身世多有隐瞒,虽然杨英对封楚天的姓很感兴趣,也多次试探他和封家的关系。但是封楚天口风很紧,对他的出身三缄其口。
在封楚天那边败下阵来的杨英又把目标转向了木蔓儿。然而木子翎也尽力不让木蔓儿过多透露。从木蔓儿的样貌和招式来推断,杨英断定她和鸣沙狼城有关系,但是木蔓儿还没等说话,木子翎就会一杯酒端过来,硬是打断了杨英。
同样的,杨英和达曼也是顾左右而言他,不愿意说出二人到西北西平郡来所为何事。封楚天等人自然也不便询问。这一桌子五个人就这样互相打机锋。
“不知道你们三人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呢?”杨英小心谨慎地问。
封楚天浅浅地笑着,说道:“我们自小生于山野,两年前突遭巨变,因此外出寻一线生机。”
“哦?天大地大,不知道贤弟生机何在?”
“小弟愚笨,只能走到哪里算是哪里。”
“说的也是,当今天下动荡不安,难寻安身之地啊。”
“我等山野之民,也不敢妄谈国事,只希望安身立命罢了。”
“貌似西平郡并不是安身立命的好去处啊。”
“的确的确,不知道杨兄来此是非之地所为何事啊?”
杨英摇着头,这个封楚天,就会顾左右而言他,和他说了半天话,和没说一样。“我来此地是来寻故人之子的。说起来,那位故人倒是突厥显贵。不如我向其举荐一二,贤弟贤妹可以到突厥谋一差使。”
“真的吗?那杨大哥认不认识……”木蔓儿见杨英这么说,有些冲动地说道。
木子翎严厉地看了她一眼,高声说道:“杨兄心意心领了,只是我们萍水相逢,怎么敢劳烦杨兄。”
杨英满意地一笑,他已经隐约猜测到木蔓儿的身份,虽然猜的不是十分准确,但他可以肯定,木蔓儿一定是鸣沙狼城中某人的子嗣。
“杨兄,先不说安身立命的事了,你所学颇丰,不知道可否对我们三人武艺指点一二?”封楚天见双方互相打探,气氛未免有些僵化,于是向杨英提出要求。
木子翎苦笑着摇头,这臭小子又来了。封楚天目前的武功在三人里可以说是最弱的,只会所谓的龙蛇起陆。但是他的眼界却是三人中最好的,悟性也不错。这一路走来,每遇到一个高手,封楚天都会拐弯抹角穷心竭力地让对方点拨自己所学。
杨英打量着封楚天,眼神跳动,最后才做出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说:“封贤弟,你方才接过酒杯的招式……好像是老人家强身健体的……五禽戏吧?”
封楚天脸色不变,但在心中却把杨英视为不能招惹的人物。从杨英短暂的停顿之中,封楚天断定杨英已经看出了自己所用为龙蛇起陆,但不知道为什么,杨英却硬要说是五禽戏。
而整个太白居在短暂的宁静过后,爆发出阵阵的笑声。
“五禽戏?这还要人指点?”
“这位杨大哥举手投足间就是集少林和凤凰阁武艺为一身,居然要指点五禽戏,哈哈!”
“高人不露相啊,以五禽戏闯荡江湖,想必世间别无分号了。”
“这小子叫什么?封楚天?莫不是和当今武安公封傲天同宗不成?”
“也许真是呢,封家封神诀天下闻名,没想到真正拿得出手的其实是五禽戏。”
酒楼之中不乏武林中人,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在一言一语一唱一和之间居然巧合地大致说出了封楚天的身份。封楚天脸不红心不跳,静静听着酒楼众人的嘲讽。
等笑声沉寂,封楚天盯着杨英,笑道:“杨兄认为我那招夜猿揽月是五禽戏吗?”
“不是五禽戏中的摘桃式?”杨英故作惊诧道。
而站在杨英身边的达曼则是实实在在的惊讶了,达曼知道以杨英的阅历,可以说是遍识天下武学。所以杨英是绝对不会看错的。
达曼并不知道杨英所想,他也没有杨英那样的眼界。所以他和酒楼中的其他人一样,都认为封楚天所用为华佗五禽戏。
封楚天右手伸向杨英,中指、无名指屈向手心,其余三指外张。手速缓慢,看上去不带有一丝力道。
既然已经看出来对方是不满自己认错了他的武功,摆明是切磋的意味,杨英也不能拒绝。而且杨英也的确想试试封楚天这身龙蛇起陆有什么奇异之处。他双手意欲合十,用的俨然是少林的合盘掌。
所谓合盘掌,又名金龙手,和拈花功有异曲同工之妙。拈花功是指尖绞错,可分金碎石。合盘掌则是双手合十然后一搓,掌中不管有什么,都会被搓成粉末。
杨英当然不想将封楚天右手废掉,他只是要夹住封楚天的手罢了。但是双手合十之后,杨英惊觉居然抵不住封楚天的一只右手。杨英的双手不停颤抖,手臂肌肉隆起,手肘不受控制地向内弯曲。
眼看那形如鹿角的一手就要抵在杨英的胸膛,封楚天手腕一翻,生生分开了杨英的合盘掌,将右手收了回来。
“杨兄,这可是五禽戏中的鹿戏?”似是炫耀一样,封楚天故作轻松地将右手收于身侧,歉然一笑。
杨英却是摇头不语,他心中暗想,能够把龙蛇起陆发挥出如此威力,实属罕见。封家一直都认为龙蛇起陆不过是强身健体的东西,很少有人会在这门功夫上花大手笔。而这个封楚天却把龙蛇起陆练的如此精湛,我又没听过他的名字……莫非是封傲天的私生子?
且不说杨英暗中的猜想,单说这酒楼之中的众人此时已经是惊得说不出话。本来封楚天只是在木子翎停住酒杯后将其揽住放在了桌子上,众人没看出封楚天有什么了不起。但是刚才两人短暂交手,享誉天下的合盘掌居然夹不住一只鹿角,这实在超乎他们的想象。
江湖从来都不乏好事者,这批人在江湖中数目最多,但实则他们的武艺也最为平平。这酒楼之中可称为武者的,想必只有这一桌的五人而已。
杨英装作不识龙蛇起陆还算情有可原,而这些看热闹的,又有几人能看出龙蛇起陆和五禽戏的不同呢。这一酒楼的人在听到五禽戏后无不捧腹大笑,完全没有听懂杨英话语之中犹犹豫豫所隐含的意味,这一酒楼众人的眼界之低可见一斑。
送杯、停杯。出手、收手。杨英简单地和木子翎、封楚天先后交手,简洁,点到为止。但是在这些人眼里,足可称为平生罕见。
短短一瞬间,酒楼内宁静了两次。一次是听到了五禽戏,嗤笑的宁静。一次是看到了龙蛇起陆或者说是他们眼里五禽戏的威力,吃惊的宁静。
这第二次宁静,很快地被另一个人打破了。
雪越下越紧,酒楼的大门也已经被风雪吹得摇晃不已。突然,一个人影撞击在大门上,将两扇门板撞落。那个人滚进了酒楼,借助身后一张桌子的阻力,勉强算是蹲在了那里。
“要废的人了,还摆个臭架势。有用吗?”一把刀,一把从中断开的刀,一把足有四尺长的长长的断刀,从风雪中劈开了一条道路。刀!众人看到的先是那把断刀,然后又是一双火热的眼睛,最后才是一个粗犷的男人。
先前滚进酒楼那人面色惨白,一对绿豆眼狡黠地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逃路。“仇绝,你不好好在西海呆着,跑到张掖郡搞什么鬼!你追老子追了三天了,从福禄县把我赶到湟水县,几百里无一刻停歇地追杀,老子可不记得惹过你!”
仇绝一头乱发像狮子的鬃毛,不像西域人那样金黄或是火红,也不像中原人那样漆黑。而是略显棕黄,看起来更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了。“九合朱猴,西海郡哥舒一家可是被你所杀?”
“是又怎么样?你姓哥舒?”朱猴站直了不到七尺,一对招风耳很是显眼,倒真有几分像猴子。
仇绝又道:“敦煌郡秦武副将一家三十六口也是被你所杀?”
“仇绝,我知道你在西海少有名气,可是你也不要把自己当成天下名捕的好。如今天子昏庸无能,世间多有不平事,难道你能一一管了?”
达曼眉头紧皱,向杨英看去。“主人,要不要我出手宰了他?”
“不急,我说过了,我们今天是来见咄吉世的,不要节外生枝。何况……也不用你出手。”杨英仰首灌下了一碗烈酒。
仇绝手中断刀插在地上,大嘴一咧,狂放地大笑:“哈哈,你说当今天子昏庸无能他就真的昏庸无能?你说世间多有不平就真的多有不平?天下事归天下人管,正是因为有人不去管,才导致天下不平。一个天下的兴衰又怎么能全怪在一人身上?我就是见到一个不平就去管,大爷我高兴!”
“不能善了了?”
“不能!”
朱猴狠狠心,威胁道:“仇绝,你可知道为什么我被人称为九合朱猴?”
“知道,传言敦煌、西海二郡无人能在你手下走过九个回合,因此人皆称你九合朱猴。”
“我老朱一没官爵,二无家财。时不时向大户人家要点钱财有何不可。只是他们有眼无珠,居然敢拒绝在西北赫赫有名的九合朱猴。所以我才灭了他们满门,以儆效尤,这有什么不对吗?”
仇绝大笑,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你很有名?那你为什么不去打劫森罗鬼域或者修罗宫?”
“你……”朱猴脸色一会红一会白,说不出话来。他双手一拍身后的桌子,碎屑满空飞舞,妄图以此扰乱仇绝的视线。朱猴的一双猴爪直冲仇绝咽喉、****两处。
“九合朱猴……哼!”仇绝的断刀看起来足有百斤以上,但是他挥舞起来如臂使指,挥洒自如。刀花轻巧地在空中闪过九道刀光。
朱猴和仇绝两个人的位置在一瞬间发生了转变。本来站在门口的仇绝正将断刀背在背上,站在了酒楼里。而本来在酒楼里的朱猴则躺在门口雪地中打着滚,身后的雪白变得血红。
“噗噗”九声微弱的响声,九根手指一根接着一根落在雪地中。原来仇绝已经出手九刀,将朱猴的九根手指切断。
“看你以后怎么九合。滚吧!”仇绝想来也不是赶尽杀绝之人,给朱猴留了根手指后也不去再看他一眼,
杨英双眼盯着那把断刀,沉声道:“郭落刀?”
“兄台好眼力,鲜卑好着郭落带,也就是我们俗称的五爪虎。你是从刀身上的纹饰上看出来的吧?”仇绝也不隐瞒,侃侃说道。
杨英手掌摩擦着下巴上的短须,喃喃着说:“四年前铁勒进攻吐谷浑,向我朝求援。我朝宇文述领兵驰援吐谷浑,可是当他们看到上朝天威,竟然不敢接纳。宇文述一气之下攻下赤水和曼头。吐谷浑退入南方。随后我朝增置鄯善、且末、西海、河源四郡。
吐谷浑本为鲜卑一支,传说国中有一把刻有郭落图样的大刀,可是后来不知所踪,不想落在兄台手中。”
“好说,这把刀是我从西海中偶然得到的。我自小生活在西海,自然对吐谷浑的传说也有所耳闻。也知道自己得到的这是什么刀。”仇绝标志性地张开大嘴笑道。
封楚天摇摇头,猜到了杨英下一步要做什么了。这个杨英两次训斥达曼不要多管闲事,但是遇到相合的人,总是愿意去结交,看来倒是个性情中人。果不其然,杨英像是主人一样在桌子旁为仇绝增了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