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决定了吗?”清风呜咽,瑰菱的声音脆如碧玉:“当真要离开?”
“废话!你爹我现在被人盯上了!你以为我为什么赶尽杀绝?但凡留下一个,现在这庭院里就会站满鬼面。我明明知道人家要抓我,难道还不跑吗?”苑大叔狠狠吸了一口烟袋,颇为不耐烦。
跑?
当然不能现在跑。
江上的鬼面全死了,唐门那里并不知道大叔的藏身之处。现在的情况分析,唐门应是广泛撒网捉捕,云月山庄还相对隐蔽,一旦出去很容易暴露。
大叔如此煞费苦心的自投罗网,为的就是一个不连累。
“好,那我跟你一起走!”瑰菱却依旧天真。
“带着你这么个惹祸精,我还嫌活得短是怎么着?得了吧,我自己的债自己还。”苑大叔不愿再说下去,一个转身,看到朝他走去的我,撇过头,继续走。
“爹可知道有一句话叫父债子偿。”淡淡的语气,我似在说着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莳儿?”
“莳儿!”
两声唤,一个疑惑,一个愠怒。声音交织的瞬间,我扑通跪下。
“我愿保护爹爹安全,请爹教我武功!”
“那我也要学!我也要保护爹爹!”瑰菱也凑起热闹,炙热的话语字字刺在我心上,一样的话,却是不一样的心。
“莳儿……”苑大叔不理瑰菱,只静静望着我,一道复杂的眼神打在我身上,似要穿透我一般。良久,苦楚的沉吟:“我说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宁……”
没有回答,没有解释,我固执的跪着,等待一个结果。
“你不该学武。”大叔叹道。
但必须学武,为了手刃仇人,这是我的宿命。
“爹也不该杀人。”我淡淡的应,以赎罪为由杀人便是罪加一等。爹要赎罪,我要报仇。爹来自唐门,我仇恨唐门。命运把我们连在一起,注定了我用唐门的招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后面的话被我吞没在腹中,化作一道倔强刻在眼神里。
“我不会教你的,我……”大叔的眼神犀利而深邃,似叹似悲,带着遗憾与决然:“教不好你!”
怔怔望着远去的背影,满脑子全是大叔最后的话。教不好我……大叔教不好的是武功么?
重云蔽日,光影惨淡。凉风扫过,心硬若冰。
长时间的跪姿,双腿已没了知觉,细密的汗珠碎碎滴落,地上的水迹干了又湿。
嘴角微抽,泛上一丝苦笑。执念,何苦?
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去做一件自私的事,明知不应为而为之,是错,是罪,还是无情呢?
勘不破,劝不住,任谁也阻止不了。有些事,在那个血色漫天的下午就注定了,义无反顾,既不回头,又何必在乎对错……
“爹爹,妹妹都跪了一天了,爹爹也真狠心!”瑰菱的怨怪若有若无的飘来,一道深沉的凝望,死死刻入背脊。
“好你个死老头!”扔下一句埋怨,凌乱的脚步渐近,瑰菱楚楚杏眼就在眼前。“算了,爹爹不会教你的。”杏眼流波,似要溢出水来。“咱们偷学!爹爹总要练功的,我有经验!”柔语规劝不成,她又动邪念。“苑清莳!”终于恼了,我闭目抿口,不言。
“好你个驴脾气!怎么都不听劝是吧!菱姐姐我陪你!”扑通一声,又跪一人。
我轻叹一声,“姐姐这又何苦……”手上忽而一暖,紧紧被握住,瑰菱杏眼流光,邪邪睥来,“偷学不容易啊,既要收徒,收一个是收,收两个也是收嘛!”话到后半,声音刻意一扬。
风起,我一口气叹在心上。
“莳儿,你进来。”忽而竹帘卷起,一个青黑色的身影一闪而逝。
深吸一口气,我撑着发麻的双腿疾步跟了进去。
“爹是怎么了,从没见他这么正经……难道……邪魔附身了!”窗外,瑰菱咋呼得真切。
窗内,青烟缭绕。
“菱儿这死丫头……”大叔背对着我,吸了一口烟,语气缓和了一下:“你学武是为了什么?”
“为了不任人宰割,为了不成为负累,为了可以保护自己爱的人。”
大叔转过身,眼神异常严肃:“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学武是为了抵御,绝非伤害。”
我点点头,大叔又吸了一口烟:“莳儿,从我看到你左肩的伤开始,我便知道你是我的一笔孽债,你背负的东西太多,我用了八年也化解不了。我可以答应传你武功,但你要答应我三件事。”
有些不适应大叔忽而的正经,我片刻的怔忡,继而转出一个淡笑:“爹爹请说。”
“第一,可杀不可虐。”大叔沉沉打量着我,叹了一口气:“你要知道打人的时候,手是会痛的,越用力,便会越痛。杀戮是罪,到头来都要自己承担,你可明白我的苦心?”
似不需要我回答,大叔继续着:“第二,可以仇杀,但要宽恕死者。”
“爹……”
大叔抬手制止了我的反驳:“莳儿,死者已矣,一切都会了结。剩下的只有你自己与自己的斗争,真正的勇敢,不是麻木,是当别人伤害你时体谅他们的苦处,是尝试着原谅。”
“好,我答应你,尽力而为。”我再次点点头。
大叔嗯了一声,又是一声长叹:“有些事勉强不了,尽力就好……”说着,浑浊的眼深深的望着我,有叹有怜,就好像真正的父亲:“莳儿啊,守着不能回去的过去,不如守护当下。不要把生命的意义建筑在别人身上,毕竟活下去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这是第三个要求,也是爹对你的希望,莳儿,你活的太累了……”
大叔的眼眸有如明镜,径自将一簇阳光映射到我的心里。温暖如消融的雪水潺潺而过。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从决定救我的那一天开始,从答应做我爹那一刻开始,从那个复杂而不忍的对视开始。所以他叫我释儿,所以他要求住在江心小筑,所以他阻止我去云府……他渡船八年,渡的又岂止是船?